第四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肆) ……(2 / 2)

“啊?那怎麼辦啊?師兄會不會很難過啊?”

見郭芙蓉一臉焦急的看著自己,小青知道她家小姐心裡也不好過,便急忙安慰道:“小姐您彆著急……您放心好啦,追風少爺平日裡對您那麼好,幾句話嘛他肯定不會在意的,況且您也是為了他好,他會理解的啦。”

“這樣的嗎?那就好……”

聽了小青的寬慰後,郭芙蓉心中才稍感平靜。她微微歎了口氣,目光發直向門外望去,本想出去走走,卻發現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小姐,天黑了,小青伺候您洗臉吧。”

“嗯,好,那個……謝謝你啊小青。”

“小姐您這可是折煞我了,謝我做什麼?為小姐排憂解難本就是小青分內之事。”

看著自家小姐那副惆悵的模樣,小青心裡明鏡兒似的,她家小姐啊最是個嘴硬心軟的,從不忍心傷害任何人,更彆說是和她最親近的師兄了。這回難得嘴軟一次,心裡定是不好受了。她衝郭芙蓉笑了笑,希望能讓她感到安慰,而後便轉身去打水了。

……

三更天,窗外月明星稀,郭芙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便像那天一樣推開窗子,向天上的明月望去。

“聽聞,那嫦娥仙子,就住在月亮上的月宮裡吧?”她雙手托著下巴,用手肘撐在窗邊,自言自語起來。

“嫦娥仙子,小女子求您點撥,我為什麼不喜歡師兄啊?他文武雙全,還處處為我著想,細細想來,我都沒有見過他和其他女子搭話。”少女微微歎了口氣,用手指摩挲著窗子框,“若是她們遇見像他這麼好的男子,定會像我那堂妹一樣死心塌地吧……”

說著說著,她忽然擔心了起來:“壞了壞了,您說,我連師兄那麼好的人都不喜歡,我是不是真的會像娘擔心的那樣,以後就找不到夫君了?”

什麼樣的男子會令我死心塌地呢?

便如同這世間所有的女子一樣,她不禁在心中描繪起自己未來所愛之人的模樣,卻怎麼都繪不出一個大概。她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從未設想過她的生命中會有這樣一個人出現。而此刻,那份獨屬於少女的情思便如同那滴落水中的墨,倏爾之間便四散開來,卻又無聲無息,頃刻之間便可叫清澈變了顏色。

出神半晌,她才將目光緩緩移開。她向遠眺望,看見了院外的那棵大樹。臘月時節,天寒地凍,那樹光禿禿的,連一片枯葉都沒有,寒風吹著樹枝發出吱吱聲。

這樹是不是已經在此處生長了幾百年了啊?樹枝已經那麼粗了,就算躺個人在上麵怕也撐得住罷。改日有機會,我也要在那樹上躺上一宿,這日子定要在選在春末夏初的一天,春夏之交,不涼不暖,也無蚊蟲,伴著微風入睡豈不美哉~

春末夏初,春末……不知怎的,郭芙蓉忽然想起了那個在廣濟寺為她卜卦的老和尚,心中不禁嗤之以鼻道,他當時不是說年關前後我便會遇見命定之人嗎?眼看這都要過年了,我也沒見著有什麼久彆之人來找我,我就等著瞧年後怎樣!

郭芙蓉在窗邊趴了一會兒,窗外寒風陣陣吹得她身子發涼,她抬頭看了看月亮,打了個嗬欠,又同上次一般雙手合十朝著月亮拜了拜,接著便合上窗子,躺回床上睡下了。

……

白展堂原本打算宿在郭府後門外的那棵大樹上,從這裡便能直接看見郭芙蓉的臥房窗戶。其實他這些天都是睡在這裡的,直到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了才回去。

一開始姬無命還罵說這人定是腦子有病,好好的床不睡偏要睡樹上,指不定哪天就返祖了。說了幾次之後他發現,白展堂對這些話都是一笑置之,並不在意,每晚還是去樹上睡,所以姬無命也不再說了。他隱隱覺得自己發現了兄弟的一個秘密,那大樹他知道,就在小時候去過的那個郭府後院附近,從那時候他就覺得老白藏了個寶貝。再說這幾年,他總看見老白有事沒事的跟那兒發呆,有時還會癡癡傻傻的笑,笑的比哭還難看……姬無命算是過來人了,他清楚,就老白這反應,要麼是有情況,要麼是神經了,他覺得自己這兄弟多半是前者,當年老白藏的那寶貝估計是不簡單呐。

說起來,其實白展堂本不想回京城的。可不久之前,他從道上的兄弟那裡得到消息,說京城裡因為兵部一個小官兒調動火炮,誤將火藥打到刑部大牢去了,愣是將那大牢的牆給轟塌了。因著牆塌了,眾人這才知道刑部大牢有古怪,用於修繕的材料也都十分劣質,部分牆體還是空心兒的呐。這次有好多在押犯人都趁亂逃了出來,而且據可靠消息,白三娘已經不在刑部大牢,也就是說出逃的這些人裡邊很可能就有白三娘。

他也知道,娘的手腳筋都被挑斷了,想要自己逃出去,根本不可能。但是既然娘已經不在大牢裡了,總是要找到她才好。正巧姬無命也提起要去京城“進貨”的事,所以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他和姬無命兩人便回到了這三年不曾踏足的地方。

對於他們二人來說,此番乃是故地重遊。姬無命高興得很,來之前就說要借此機會再狠狠撈上一筆。可白展堂卻不同,進城之前他反倒有些不安,古人常說近鄉情怯,大概就是他這樣了。要說京城嘛,著實算不上他的鄉,但他卻對這個地方有些感情,畢竟這裡有他的牽絆。三年前他將自己的心留在了那個山坡上,和那幾顆紅豆一起藏進了泥土中。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動其他的心思,可當他踏進京城地界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不自覺的向郭府的方向望去。他空蕩的胸腔頃刻間便被填滿,他覺得自己又有了心跳。

不對勁,這一切都亂了。三年間,他不斷的告訴自己不應該再有什麼非分之想。他努力的想要將他的記憶鎖住,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幾乎認為自己已經做到了。那段時間裡,他夜夜都穿梭在半空中。他是那麼專注,聽著耳邊刮過的風聲,便覺得腳下的速度可以讓他忘記一切。可如今他卻意識到,原來三年的努力可以在一夕之間變得蕩然無存。這座城裡有他的牽絆,當他踏進這座城時,就已經深陷其中了。

他已經在這樹上宿了幾日,想著就算見不到芙兒,能為她看個家護個院也是好的,說不定哪天她就會像上次那樣忽然出現呢?他朝著那扇窗的方向望著,一直望著,直到抵擋不住陣陣襲來的困意。

是夜靜得出奇,他覺得眼皮上像是墜了千斤秤砣一般,控製不住的往下沉。就在上眼皮剛要和下眼皮親密接觸時,隻聽得“哢嗒”一聲,他立馬睜開了雙眼,霎時間睡意全無。

遠遠的,他看到那令他日思夜想的人兒趴在窗邊看著月亮,好像在說著什麼。原本如古井般平靜的心再度泛起陣陣漣漪,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描摹著她的輪廓,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他依然十分享受這一刻,這可能便是世人夢寐以求的心想事成罷。

突然,那窗邊的姑娘將頭偏了偏,似是向著這樹的方向望著。如果一個人穿著一身白色站在樹上,那麼借著月光,我們大約是能看見這個人的。但如果像白展堂那樣穿著夜行衣側倚在樹枝上,那麼就完全沒有被人看見的可能了。許是情愛使人降智,郭芙蓉突然投來的目光令白展堂始料未及。他隻想著不能被她發現,慌亂之中未曾防備,竟摔了下來。

盜聖白玉湯,輕功絕頂,眼下卻躺在老樹底下,摔得陣陣嘶聲。

她怎麼突然看這邊兒?沒有看到我吧……嘶,摔死我了。

白展堂揉了揉被摔慘的後背和屁股,心下直罵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看到了便看到了,這麼遠也看不清人,怕什麼嘛?摔下樹這事兒,可千萬不能叫人知道了,太丟人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在樹下靜靜等了一會,聽到關窗的聲音後才再次翻身上樹。

不知怎的,他有些害怕被郭芙蓉看見。明明那麼期待與她重逢,但又害怕與她重逢,他不禁在心中嘲笑著自己的膽小。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無法像兒時一般正大光明的站在她麵前了。他已經不是多年前她口中的那個小白哥哥了,他甚至連白展堂都快不是了……現在的他是盜聖白玉湯,是朝廷欽犯,是被畫在通緝令上張貼在大街小巷的江洋大盜。他身披黑暗,就算站在正午日頭底下他也無法將其擺脫。而那姑娘自小便是那樣明快,這樣的自己,在她麵前難免會自慚形穢。

儘管如此,他還是想要在這無人的角落默默陪伴著她。他的心慢慢地變得貪婪,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想要更多,但此刻,他隻想伴著她入睡。他闔上雙眼,隻覺自己仿佛又變回了九歲的少年,回到了與她初遇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