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曲闌深處重相見(貳) ……(1 / 2)

眼前猛的一黑,緊接著的便是不請自來的頭痛。郭芙蓉覺得她腦中好似住了無數個愛搗鬼的小妖精,有些張口啃食著她的經脈,有些拿著錘子榔頭在各處敲敲打打,還有些什麼都不做,便隻給前麵的那些呐喊助威。她的腦中一跳一跳的疼,霎時間隻感到有風從四麵八方灌入腦中。郭芙蓉身子一歪,心道不好,她不甚識水性,當下設法運氣,勉強穩住了心神,才沒從船上掉下去。

這惱人的頭疼病什麼時候能好啊!我到底是忘了什麼?

她不敢再想旁的,這頭痛病發作起來一次比一次嚴重,她甚至覺得最近兩次的疼痛已經到了讓她不能忍受的程度,並且在一兩個時辰之後疼痛尚不能完全消退。方才發作時,她甚至想過用手邊的長劍砍斷自己的雙腿,寧願用斷肢的疼痛來換取腦中片刻的清淨。此時她的腦中還在嗡嗡作響,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湖麵上飄著的悠揚樂聲裡,絲絲縷縷的樂聲入耳,給她帶來了些許安慰。

唉,回家看看吧,出門許久,再不回去,怕是家中爹娘都要忘了我的模樣。

想到家裡人,郭芙蓉露出了今夜的第一個微笑。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想家了,她客居異鄉,在這諾大的濟南府生活了這些時日,也並未生出半分以此地為家的感覺。隻是現下的她對江湖又有了另一層理解。江湖為何被稱為江湖,那是因為這所有的江湖之人都是出門在外、漂泊無依的,許多人就像那打漁的漁夫,他們日複一日的遊走在江上湖上,可與漁翁不同的是,在他們想要休息的時候,他們的身邊卻並沒有那樣一個家在等著他們回去。

郭芙蓉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現在的她,依然有這樣一個地方可回,她為此感到高興。故而,對於濟南府這個地方,即使現在叫她離開,她也不會有太多的不舍。她本就不是那般扭捏之人,既然想家了那便回家就好,無需再做它想。她緩緩放下身子,像方才一樣仰麵躺在船尾,闔上眼睛,耳邊回蕩著涼州曲的旋律。她的心情好了起來,便也不顧深秋涼夜,打算就這樣睡了。

睡吧睡吧,明兒一早,太陽升起來,這惱人的頭痛就離開了。

一大早,郭芙蓉便踏上了歸家的路途,她步伐極快,一路北上,不過幾日光景便出了山東境內,想來她是歸心似箭,路上也不曾停歇。當然了,這一路上她也是不曾閒著的,該抓的賊一個都沒少抓,她還碰上了之前曾經在米鋪逃跑了的小賊,不過這次她並沒有什麼事情要問了,向來有仇必報的她直接將那小賊送到了官府,也算是了了她一樁心事。

……

京城,郭府。

這一年以來,因著刑部大牢出了事故,再加上盜神姬無命的落網,郭康很少有賦閒在家的時候。今日天氣正好,他本打算趁著好天光陪著夫人去城郊的廣濟寺祈福,再過幾日便是他寶貝女兒郭芙蓉十八歲的生辰了。可關於今年的生辰是否會回家一事,女兒在家書中並未提及。故而他夫妻二人想著,就算女兒不能回來,能為她祈禱請福也是好的。

原本計算著高高興興的出行,可誰知偏偏事與願違。許是昨夜冷氣侵體,郭夫人今早便覺得身子不適,郭康急忙請來大夫,得知夫人隻是尋常風寒,這才放下心來,隻可惜去廣濟寺祈福一事今日隻好作罷。

此時,郭康正在書房中寫字。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自己無法靜下心來,便索性放下筆,離開了書房。他在自家庭院中散著步,並無目的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中便走到了女兒的小院兒門前。

芙兒這一出門,都快兩年了,也不知道她……

每次收到女兒的家書,他都要馬上拆開看,想從女兒的字裡行間去了解她的近況。隻有知道女兒過得好,他才能放心得下。隻是在女兒寄來的家書中,他幾乎沒有看到過任何哪怕一句的抱怨。每次女兒在信中都隻是說“一切安好,爹娘勿念。”

他不知道女兒是否隻報喜不報憂,此時他倒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像彆人家的孩子那樣懂事了。

她若是能一切順利,那便不錯。

在郭芙蓉尚未離開家的時候,平日裡她的小院兒總是吵吵鬨鬨的。她、小青帶著平安喜樂,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丫頭婆子們,總是要想些辦法找找樂子。如今,郭康向院中望去,便隻見那棵老杏樹孤零零的戳在中間,院中灑掃的兩個粗使丫頭靠在圍欄邊打著盹兒。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以前聽著芙兒他們幾個孩子整日嘰嘰喳喳的,聽得他耳邊嗡嗡作響,現如今倒是安靜了許多,可他又覺得心中空落落的。記得郭芙蓉小時候,他時常公差在身,無法陪伴女兒左右。每次當女兒見到他時,總會乖巧的趴在他的背上訴說自己對父親的思念,而如今,情況竟是完全反過來了。

這丫頭,定是在外頭野慣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

郭康在女兒的小院兒門口枯站了半晌,他想得出神,不曾注意到周圍的人和事,忽然,耳邊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爹!”

郭康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離他不遠處,長發紛舞的女孩臉上正洋溢著喜悅的笑容,那正是他的女兒郭芙蓉。

“芙兒?芙兒!”

“爹!我回來啦!哈哈哈哈哈!”

郭芙蓉這一路日夜兼程,風塵仆仆。她本打算先回房中換身衣服再去給爹和娘請安,沒想到剛一回來便看見爹站在她的院門口。大喜過望的她立刻喊出了聲,這感覺真好!

郭芙蓉將手中提著的長劍隨意彆在腰間,腳下一蹦一跳的跑到郭康的身邊,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親昵的靠在父親的肩膀上,享受著獨屬於他們父女二人久違的天倫之樂。

“爹,您是知道女兒今日回家,所以在這裡迎我的嗎?”她在家書中並沒有說過她會回來,此時便更覺得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就好像爹提前便知道了她會在今天回家似的。

“你這孩子!家書裡也不說一聲,都是大姑娘了還這麼沒頭沒尾的!”郭康拉住女兒的手,笑著拍了拍女兒的手背。誠然,他口中嗔怪的語氣也藏不住半分此刻見到女兒的激動,連他說話的聲調甚至都稍稍變高了些,而這也是他完全沒有察覺到的。說來倒也奇怪,今日他確實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沒有出門,也是在不經意間散步到了此處,誰知竟碰上了剛回家的郭芙蓉。

“爹,您這話說得怎麼和娘這麼像啦?”她呲著一排小白牙,對著父親笑得調皮,“我這不是想給您和娘一個驚喜嘛,方才您突然間看到我難道不覺得心中歡喜嗎?”

“歡喜嗎?還行吧。”郭康故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可眼角的褶子卻毫不留情的出賣了他。

“我都離家快兩年了,沒想到爹您還是這麼心口不一。”

“怎麼個心口不一?”

“您明明就很開心啊,還不承認……您和娘肯定很想我吧!”調皮的姑娘眼睛亮亮的,唇邊笑得狡黠。

“你啊,這兩年出門在外,回來了還是小孩子心性兒。”郭康用手指刮了一下女兒的鼻梁。

“我也很想您和娘,”郭芙蓉知道,這世上若是有誰能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她,牽掛著她,那定是爹和娘了。她又何嘗不是這樣牽掛著家裡呢,“爹,我娘她還好嗎?”

“你娘在她房中,昨夜略感風寒,不過無甚大礙,你且去收拾一下,等會兒去看看你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