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堇嬛坐在琴案前,隨意地撥弄了幾下琴弦,頓時發出一陣零碎而清脆的琴音。她看著窗外,神色難辨。
琴案上放了封信,上麵就講了兩件事:二姐顧堇姮的婚事因司馬亦謙公務繁忙延期到端午舉行,同時,從樊中來接她們的人也很快就會到了。
從雲隱寺回來已經有好幾日,那日夜艾為鳳嬪之寫了張藥方,吃了確實頗有起色。然而,堇嬛也沒忘夜艾同她說的,最好也就是撐到秋天。
歎了口氣,拂袖起身一件一件收拾自己的東西。
忙碌了一會兒,也終於無事可做。
堇嬛打開門走到鳳嬪之房門口,見她正在看書便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湊到鳳嬪之麵前叫了句“娘”。
鳳嬪之笑著放下書:“怎麼走路都這樣沒聲沒息的。有事嗎?”
堇嬛頓下來朝她眨眨眼睛:“就是來看看娘。”
鳳嬪之臉上更溫柔了,摸著堇嬛的頭笑說:“馬上就十七了,怎麼還這樣小孩子氣。”
“嗯,我要一直小孩子氣,一直陪在娘身邊。”
“傻姑娘。”
樊中的人次日就到了江南,堇嬛她們十八日便啟程北上。
從江南到京城樊中路途遙遠,要先經水路逆流而上到離樊中不遠的陽黔,再從陽黔經陸路到樊中,這是最快的路程,然最少也要個十來天。
堇嬛扶著船桅看著寬闊的江麵,微風輕輕吹動她散落的發絲。素白的束腰刺繡長裙顯得她身形消瘦修長,裙裾被風揚起,遠遠看去有種不真實的飄然世外的感覺。
在她身後不遠處,正好也有人在看著她。
因為稍微有些暈船,鳳嬪之一直是在船上房間裡休息。在船上連續待了五日,很少進食,本就瘦削不堪,此時更加顯得形銷骨立。
堇嬛看著躺在床上昏睡的鳳嬪之,臉上的擔憂顯而易見。
人總是容易被彆人鮮亮的外表所吸引,卻不會記得去感覺他們內心裡更深刻的東西。
堇嬛的父親顧乾十八年前辭官經商,不久前官複原職,是皇朝睿帝欽點的右相。顧乾有大大小小六房夫人,鳳嬪之是三房,堇嬛是顧乾的第四個孩子。
然而由於鳳嬪之的不得寵,所以堇嬛十六年來過得也並不如意。
顧乾對堇嬛關心甚少,鳳嬪之就更不用說。她們並沒有外人以為的那般錦衣玉食,反而卻要承受更多的令人不堪的東西,比如說排斥,比如說流言和白眼。
“嬛兒……”鳳嬪之這時有些虛弱地睜開眼睛,見堇嬛皺起的修眉心裡有些難過。
“娘,你醒了。餓不餓?”堇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明媚美麗,卻有化不開的悲傷隱藏在眉梢眼角。
鳳嬪之搖搖頭,掀開被子下床:“嬛兒,陪我到外麵走一走吧,躺得太久身子有些發酸。”
“好。”
溟河是皇朝的一條人工運河,連接南北水運,同東西走向的昱江、楚江共同構成皇朝的水運網絡。
江水清澈,風吹過泛起一圈一圈漾開的漣漪。有大隻的白色水鳥時不時低飛而過,羽翼豐滿的翅膀在水麵上劃出一道痕跡,隨水流漸漸擴大。江麵上船隻往來,繁忙而熱鬨。
“還有兩日便到黔陽,再乘車兩三日便可到樊中了。”堇嬛看著遠方,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渺,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
“是嘛。”鳳嬪之隻是點點頭,微眯著眼睛看著岸邊緩緩倒退的山水,竟然許久都沒有變換過姿勢。
堇嬛也不再說話,靜靜的不知道看著哪裡發呆。
船抵達黔陽碼頭時,已經是傍晚。
考慮到鳳嬪之的身體,堇嬛並不急著趕路,便遣人找了間客棧休息一晚。
用過晚飯後,鳳嬪之突然全身發熱,咳嗽時還咳出了血。
堇嬛著急,吩咐了碧衣幾句就去找大夫。隻是此刻天色已晚,街邊的店鋪除了酒館客棧都打烊了,要找一家醫館談何容易。
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條大街,心中的不安和害怕已經膨脹到了極點。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濃重的夜色,堇嬛隻覺得有些雙腿發麻,像是移動不了分毫。
“姑娘,你沒事吧?”
堇嬛轉身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老人提著一盞燈籠慈祥地看向自己,眼神溫和。
“老人家,這附近有沒有醫館?我娘病重……”
“有有有,我知道。姑娘跟我來吧。”老人說著便在前麵帶路。
堇嬛喜出望外,快步跟上老人。
暖黃的燈光頓時驅散了黑暗,將石板的路照亮,有幾隻不知從哪裡飛來的蛾子,騰騰地直往紙糊的燈罩上撲。
堇嬛看著越來越偏僻的巷子,不禁有些疑惑:“老人家,這醫館還有多遠?怎麼走了這麼久還沒到?”
“就快到了,姑娘彆急。我看姑娘不像本地人啊。”老人嗬嗬笑了幾聲,繼續在前麵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