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靈闌寺回太師府的路上,馬車搖搖。
層層疊疊的白氣從香爐最頂端升起,少女姣好的麵容隱在香氣後,朦朧中不乏幽靜甜美,連帶著耳垂上的小小紅痣也變得嬌豔。
素手端了隻個頭小巧的銅鏡,鏡麵平整,裡麵倒映出她如釋重負的蒼白桃頰。撐著看不出端倪的外象,心跳卻依舊沸騰猛烈。
抬手摸了摸發髻,猛地,她皺起眉頭。
她失了一支發簪。
還是那支母親生前送的生辰禮物。
連忙放下小鏡,她左盼右顧地在廂內找了幾圈,但都一無所獲。剛想撩開簾子讓車夫停下,但又突然想到現下可能還在寺中人,想到他凶神惡煞的氣勢,立馬就怵了。
她記得清楚,從大殿出來去往後花園前那嵌珠銀簪還穩穩飾在頭上,可一趟回來竟然半點尋不見蹤跡,用膝蓋想想也知道是丟落至了何處。
懊悔地歎了口氣,荊微驪揉起眉心。
好不容易出門一趟,不僅半點與未來首輔裴少戈的進展沒有,還讓她無故瞧見了那等駭人之景,陰差陽錯跟北越王樊封扯上了關係不說,竟然連母親的遺物也弄沒了。
這都什麼事兒啊。
她滿腹惆悵。
貝齒輕咬下唇,她放下手,轉而又去捏起遮住小窗的綢緞簾子。
青瑤立馬看過來:“姑娘可是有吩咐?”
荊微驪麵無表情:“你先進來,我問你些事情。”
不敢耽擱,青瑤手腳麻利地上了馬車,隨即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自家小姐麵前,溫順地問她想知道什麼。
荊微驪也說的直白:“北越王,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青瑤一愣,有些意外小姐問的人竟然是那位。
雖然心有疑惑,但也滿盤托出:“據說北越王是前太後身邊太監與女奴的養子,幼年時得了前太後照拂才能養在宮中,但日子過得極慘,不是今日被這個皇子欺負就是明日被那個公主嘲笑。”
荊微驪怔了怔神,沒有打斷她。
突然想起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青瑤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奴婢還聽人說,他十二三歲的時候就殺過人,是個天生壞種。”
“那你可知他殺的是誰?又是用怎樣的手法殺的?難道亡者不曾來尋仇?”
正說得津津有味的小丫鬟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突兀地不吭聲了,沉默少許片刻,才嘟囔道:“坊間不曾提及。”
無奈地歎了口氣,荊微驪蜷起指骨,在小丫鬟的腦門上輕輕落下一記:“怕是再過幾年,就要傳人家生啖血肉了罷。”
青瑤不敢多言,隻心中疑色更濃鬱。
小姐對這些個外男從來冷冷淡淡,怎今日變了這麼多,不僅問了北越王過往,竟然還幫其說好話。怪哉怪哉。
其實荊微驪並非是想提樊封說好話,恰恰相反,正是因為親眼見識過他的殘忍,她深信不疑。就那個敢在佛祖腳下大開殺戒的家夥,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呢。
有關樊封的一切,於她而言是陌生的,是生平十七載從未了解涉足過的池外沼域,狗竹馬沒有提過,家裡的父親兄姐更不可能。
正因如此,她才會驚恐,才會無措。
才會好奇。
—
夜色過濃,雪魄高掛。
用晚飯的時辰臨近,荼靡院裡的丫鬟們來去匆匆,各個手裡都抱著一麵托盤,上麵擺著的也是荊三姑娘最喜好的吃食。
雖然排第三,但是說荊微驪在太師府是最受寵的那個一點也不為過。
大姐姐跟她同父同母,但性子天差地彆,自懂事起就拜師父學起武,進軍營成女子軍沒幾年就做了昭武校尉。反觀二哥哥,雖然性子溫潤如玉、才華橫溢,但因為是庶出,與通房所出的四弟弟一樣,名頭上還是容易惹冷眼。
正因此,姿容昳麗、般般入畫的三小姐,成了太師府的香餑餑。
若不是有章蘭儘這個竹馬郎在外麵立著,怕是想來提親的年輕男子早就踏破了門檻。
“姑娘,章家公子來了。”
青瑤叩門而入,衝正在作丹青小像的嬌麗美人提醒道。
停下紫毫墨筆,荊微驪循音而望。
她換了件更為隨性的雙蝶戲水流雲裙,幾條扁青色的綢絲鬆鬆垮垮地繞在裙擺左右。以為不必再出門,她特地取下了厚實的裹布,胸前兩團正無拘無束地起伏著。
而且因臨近月事,她時常覺得那裡發脹,苦不堪言。
下意識皺皺眉頭,道:“就說我已經睡下了,不便起身。”
青瑤好似為難起來:“奴婢已經說過了,可是章家公子死活不聽,還說如果今晚見不到您就在門口坐到明個兒天亮,反正就是不走。”
這什麼狗皮膏藥!荊微驪在心裡罵了句。
唇瓣抿成一條線,她還是放下了筆,起身朝小院門口走去。
臨出門,又突然駐足。
“去,把我那件繡鍛羅衫取來。”
青瑤傻眼了:“天都黑了,小姐還要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