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子昀盯她幾秒,“你就是瞧不起我唄。”
蔣滿卓不知道怎麼去辯駁。
“你呢,藝術家,所以本能地認為我是個愛豆,隻會演唱那些垃圾流行曲,甚至不屑於看我合作意向書。”
聲音擲地,伴隨烤肉滋滋發響,紮在她心上。張喜愛也在一旁應和,於是,蔣滿卓放下筷子,點開PDF,一字一句地看。
他說的對,這是偏見。
一個國家的流行樂應當是突破的、引領潮流的。隨流行樂質量的下降,創作者們首先做的不是改良,而是劃分異己,把極具影響力的偶像們劃分到對立麵去。
於是在惡性循環中,藝人把怠惰當理所當然,藝術家們把失敗看作命運不公,那麼音樂市場永遠不會迎來春天。
隔著屏幕,權子昀的設想仿佛躍然紙上。他想做一張偏流行朋克的專輯,講述他大膽的意誌,和他身為一個“商品”困獸猶鬥的處境。
蔣滿卓意猶未儘地關掉頁麵,她在權子昀的眼神裡看到了期待。
“你很有想法,但是啊小權,我迄今隻創作過後朋,我喜歡失協的編曲和更辯證性的思想,我覺得我和你的訴求不合適。”
“姐,你知道嗎,如果我沒有恰巧在路途上遇到你,我也會去找你,邀請你成為我的製作人。”權子昀手扒著桌沿,頓道。
“今天你請我吃了飯,禮尚往來,後天還在這裡,我會請你來看我的音樂節,也會在台上演唱我新曲目的demo。
我希望我可以說服你,像你以往任何一位合作夥伴那樣。”
……
蔣滿卓在下午舞蹈節完成了許多音源采樣,回房立刻投入製作,靈感倍增,一晚上完成了兩首紀錄片配樂。
她關掉燈,在備忘錄裡敲擊著歌詞。
「山雨不食鋼筋,泥漬滾滾,
困獸不知深淺,瘦狗奄奄。
推開工廠大門,
他們笑啊,幼仔沒有黑手套;
走上山去,
它們嘲啊,山下野獸沒了信仰。
我逃喲逃,戴上望遠鏡,
一葉障目,心瞎眼更盲,
老婆婆說,孩子吃碗粥吧。」
其實風土類紀錄片很容易被看作是宏大的題材,可相反,蔣滿卓在一個外國人間離的視角裡,看到了鄉土在機器社會和農耕文明間的彷徨。
歌詞敲定後,大致的旋律和曲風在腦海裡已然成型。
令蔣滿卓愉悅的是,這次的甲方是大公司,在器樂上肯定會花重金請來頭部選手,也省了她尋覓合作夥伴。
肩這頭的擔子鬆下,蔣滿卓翻來覆去想了想權子昀的提議。她確實對這個前朋克項目沒太大興趣,但國內在前朋領域的貢獻始終空缺,她想拉他一把。
她一向對中二病少年寵溺度極高。
如果可以,這會是一項裡程碑。
兩天後。
蔣滿卓和張喜歡受邀,掛著工作人員證,繞舞台後進入到音樂節場地中。此時是中午,距開場還有三個小時,觀眾入口還未開放,人群已然密密麻麻看不儘頭尾。
蔣滿卓問張喜愛,“入場要這麼早排隊嗎?”
“你仔細看她們,瘦瘦的,衣服那麼鼓,”張喜愛指著入口處的女生們,“因為藏了應援牌,她們都是權子昀粉絲。”
蔣滿卓定睛,確實胳膊上臉上都貼有“小拳”的拳頭狀logo,打扮也不似普通觀眾那樣花哨漂亮。
“拚盤音樂節沒有座位,想要站到前排,就必須提前排隊,衝刺進場,頂著大太陽站到晚上,”小張歎氣道,“她們從昨天下午甚至早上開始排,覺都不睡。”
有些感慨。
當年蔣滿卓和李棹他們組樂隊時,票價隻夠養樂手吃飯,哪怕最出名的樂隊,台下也不爭不搶,說不來是不是時代在進步。
隨著一批剛彩排完的隊伍烏泱泱走向休息室,蔣滿卓一眼從人群裡捕捉到權子昀。
淺紫色的頭發摻雜了幾撮濃度極高的熒光綠,配上綠不拉幾的衣服,她暗歎人長得白真重要,但凡換作小麥色皮膚能立地成青蘋果樹。
這位愛豆界的殺馬特走出工作人員的包圍,一副what’up hey bro的有病姿勢朝蔣滿卓打招呼,“你等我,偽裝一下,出來找你。”
五分鐘後。
青蘋果變裝,戴著保安大哥的帽子,肥大的製服,像兒子偷穿爸爸的衣服,還像模像樣彆個對講機。
蔣滿卓帶著她的“愛豆保鏢”往場地上走,當做個順水人情,“門外小姑娘們,從昨天晚上排到現在,要不要去看一眼?”
“算了,彆給保安叔叔添麻煩,”權子昀說著,還是探頭向門口望,“跟我來一下。”
他走到賣水的攤位,指著擺攤老板身後快十箱礦泉水,“多少錢?”
“所有?”擺攤阿姨臉上露出迷茫的震撼。
“嗯,您算一下。”
十乘以二十四乘以九等於兩千一百六十。
蔣滿卓聽到這個數字都沉默了,賣水的阿姨也有些尷尬,畢竟就是普通的礦泉水,仗著安保不讓帶水,放在園區內就敢哄抬到十塊一瓶的高價。
“那給你抹個零頭吧,兩千,這些你搬走。”
權子昀二話沒說,對準二維碼“叮”的一聲。他借來小推車,蔣滿卓搭把手一次搬三箱,往場地中欄杆間運,方便看演出時能夠到。
“你這小孩看著叛逆,對粉絲倒也挺好的嘛。”蔣滿卓抹把汗,說道。
“她們有的從大老遠來,住宿路費對學生都是一大筆錢,夜排我也都知道,為了占前排不敢去買水,中暑的第二天發燒的也很多,”他看著外麵躁動的人群,“跟她們相比,我做這些算什麼?”
蔣滿卓沉默地點點頭。
“所以我時常想,什麼時候能做一名有話語權的音樂人,livehouse也好廣場也好公園也好演唱會也好,我不在乎虛的。在任何喜歡我的人想見到我的時候,我就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