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爹睜著唯一一隻看得見的眼睛，看看自己的兒子，又看看那位穿得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再看看她手中捧著的滿滿一盒銀錠，眼睛都發光了。也不管周圍的人怎麼取笑，不管什麼風流債不風流債了，哪怕現在這小姐肚子裡有了彆人家的骨肉，他也高高興興認下來。

“傻小子，你愣著乾嘛呀？”獨眼夏老爹衝上去，狠狠一掌拍在他兒子的腦門上，“這麼個漂亮媳婦，你不想要啊？你憑你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娶到媳婦？”

夏老爹眼圈一紅，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這位小姐仿佛是仙女和財神下凡，他獨眼老夏的大兒子的婚事，可算是有著落了！她那麼有錢，興許還能幫家裡其他兩個孩子找到出路呢！他恨不得給江甜橙磕兩個響頭。夏老爹心情激動擦了擦眼角的淚，一臉期待地看著兒子和江甜橙。

夏季良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臊得不行，憨憨地笑了笑，點了點頭：“我娶，我娶。”

江甜橙舒了一口氣，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不知是誰帶的頭，很多人鼓起掌來，都在覺得這是大姑娘喜極而泣，逼婚成功。當然也有人吹口哨喝倒彩，大罵這一對男女不知羞恥，敗壞家風。

隻有江甜橙自己心裡明白，心裡那個念頭，是徹底沒指望了，把自己逼到這一步之後，再不會有雜念。

家裡再恨她不成體統，做到這份上，這麼多雙眼睛瞧見，就算不願意，也隻能裝作很高興的樣子，說“有情人終成眷屬”，然後給他們熱熱鬨鬨辦喜事。

夏季良接過一盒子銀錠，對她跪下，淚如雨下，哽咽道：“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夏季良何德何能，得到您的垂青。我此生定將您當祖宗般供著，一心一意，忠貞不渝！”

他說得擲地有聲，哭得感動了台下一些來看戲的小姑娘。

*

江甜橙回想起那一幕，還是會感動落淚。她相信那一刻，夏季良的的確確真心實意。

“要不是我不能再生了，也就不會有珍珠那個賤人的事，我對你爹有諸多不滿，但，他是真心誠意愛我，我也願意和他就這麼開開心心又吵吵嚷嚷過一輩子，我不知道你喜歡錦家那位到什麼程度，但你要知道，她喜歡你到什麼程度，對比一下，我寧可你是愛得少的那個。”江甜橙道。

“我和你爹成親時，我並不愛他，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對你爹不好，或者我不是個好妻子。老實說，要是你爹現在病了，要吃我以前中意的男人的心肝才能好，我二話不說，拿刀宰了那男人給你爹吃。”她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你不要不信時間的力量，暖暖，它會磨平虛無的、沒有實打實相處的愛，分隔兩地也好，一個念想也好，都是假的。”

“身邊的看得到摸得到的，才是真的。所以你不要再傻了，暖暖，天時地利人和，你一個都沒有，就算你自以為有人和，光靠這一個，是撐不起來的。”江甜橙說著，擦去女兒臉上的淚。

“我，我並不知道她有多愛我，以前是知道的，但後來，後來我就不知道了。”夏暖暖臉上的淚卻越擦越多。

“那就，當她不愛你了吧。去愛眼前人吧，暖暖，你等她的時候，他也在等你啊。”江甜橙深吸一口氣，“你一直拒絕向天，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我懂你的心，但是……你再傻傻地等錦家那位，你連向天都會失去。”

“剛成親的時候我想，假如我中意的男人回來了，要娶我，我掙紮一下，我甩了你爹跟著他去，或者不清不楚著，也不是不行。三年後，他真的回來了，說要帶我走，我說你算個什麼狗屁東西？那個時候你已經出生了暖暖，兩歲，我沒有為了狗屁愛情拋下你和你爹，暖暖，你也，不能為了愛情拋下我。”江甜橙說著說著哽咽不已，眼淚又落了下來。

“娘……”夏暖暖心疼地去撫摸她的臉頰。

“我和你爹這麼多年，我習慣了你爹，也離不開他了，很多事還需要你爹出麵，這個家才撐得起來。你爹不是完美的人，他有缺點，很多缺點，是人都會有缺點和弱點，他看重後代。那兩個兒子雖不是我生的，他看得比你還重，那兩丫頭他覺得將來是會嫁出去的，所以不如對你上心。他喜歡溫柔乖順的，珍珠願意那樣，我高興起來呢會這樣，不高興呢就甩臉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也就過去了。”

“暖暖，我知道你看重兄弟姐妹間的感情，但你要留個心眼，他們沒把你趕出去，是因為你有錢。我和珍珠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好的，她那四個孩子我從來不指望，我隻指望你，暖暖，所以，你不能跨掉，至少我死之前，你不可以跨。”江甜橙握緊她的手，叮囑道，“以前的種種，你和向天都要忘記，眼下和將來才是最要緊的。”

“你就當我自私，居心不良，向天回來了，他是為你來的，你就當為了我，緊緊抓住他。和他成親，當穩向家的大太太，多生幾個孩子，最好是男孩，那樣不管向天將來娶幾個姨太太，你都是最大的那一個。”江甜橙認真地看著她。

“娘，”夏暖暖嗓子顫了顫，“就連你也覺得，向天他……他對我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她想到那天，她說，我們成親吧，向天並不和以前一樣歡喜。也許向天現在已經不想和自己成親了。黃先勇早就說過，他很受歡迎。

“又有什麼關係？之前是你拒絕他，就算在那期間，他和彆的女人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最要緊的是，他回來了，為了你回來！回心轉意，兜兜轉轉，你們遇到錯的人，和錯的人分開，最後都回到了正軌，這才是最要緊的啊！”江甜橙勸道。

“外麵風言風語，你嫁給彆的男人，人家會笑他，嘲他娶了個破鞋，他若在意，就會對你不好，你的日子就難過了。”江甜橙一臉憂愁，又忙寬慰女兒，“可向天不一樣，他人品有保障，不介意你在上海的事，也不介意你和錦二小姐的事，真真難得。你嫁給彆的男人，我不放心，你嫁給他，我放心。”

“如果他隻是不甘心呢？”夏暖暖憂心地問，“若真在一起了，我既對不起他，也對不起錦離。”

“什麼對得起不對得起？你和錦二小姐都斷了，就彆再提她，這叫一筆勾銷！”江甜橙忙說，“向天在上海，指不定也有過女人呢，扯平了，這叫兩不相欠！最重要的是他回頭了。他不甘心，總好過害你，瞧不起你。”

“暖暖，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你得振作起來，不準垮。人爭一口氣，得活出個樣子來給彆人看看。”她抱著她，聲音哽咽。

母女兩個抱著哭成了一團。

哭完後，江甜橙擦了擦眼淚，又為夏暖暖擦去眼淚，溫柔望著她：“暖暖，你出生在九月下旬一個豔陽高照的下午，那天陽光非常好，透過窗戶照在我身上，娘覺得這一生都值了。我給你取名暖暖，就是希望你像陽光一樣暖洋洋的，而不是一直在寒冷的等待中。”

“去留住向天吧，”她珍重地叮囑，“他想回上海，他這一走，可能就真的不回來了。我不知道你錯過他，還能再遇到誰。你的名聲，你的下半輩子，可怎麼辦啊！留住他，用你的愛或者身體，留住他！”

“好。”夏暖暖點點頭，下定了決心，“好。”

而在客房裡，夏季良顯然不是一個善於聊天的人，和向天翻來覆去說了一些什麼“外麵的世界雖然好，但家永遠最重要”之類的話。

“男人又帥又有前途，招蜂引蝶難免，外麵的女人再好，終究不如當初你落魄時，陪你一起受苦的原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