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白祈登入副本［7號展覽館］】

【夏城人均資產及幸福指數名列全國榜首，風景優美，民風淳樸，地方色彩鮮明，旅遊業極其發達，每年接待遊客超九十萬人次。城中心有一所展館，十年前由三位匿名投資人出錢維修，取名為［7號展覽館］，專門展出夏城特色藝術品和獨有的地域文化。展館負責人稱，這所展覽館的存在是完全公益的，慈善的，真誠的，象征著夏城居民的熱情好客，拾金不昧】

【夏城日報有一個有趣的發現，下雪後好像也很容易出現皮膚問題，同時再次提醒，請廣大居民記得囤積好雨具】

機器音有那麼萬分之一秒的停頓，幾乎沒有被注意。

【你們兩個小家夥啊，記性都這麼差了嗎？】

大巴車裡最後一排靠窗的單人座椅上，白祈抬眼把四周草草掃了一遍，接著“嘖”了一聲。“真是看夠了。”

車大概停了一會兒了，乘客們已經離開，車上除了他就隻有一個正在看報紙的司機。隻看裡麵，這輛公交很新，鐵製品上該有的油漆看不到一塊剝落，扶手都沒有生鏽，和滿是汙點的塑料椅有種惡意的違和感。車裡的布置都是很經典的款式，日常到甚至會讓人感覺親切——不過隻要多看一眼就能發現，被洗到起毛的窗簾是發白的紅褐色，座位之間的縫隙裡有細小的皮膚碎屑，地板踩起來發黏，車頂有一小半已經鬆動了，晃晃悠悠，乾掉的血渣時不時從上麵掉下來。

相當老套的設計。他彆過臉，額頭靠上窗玻璃，一手撐著下巴，襯衫的領口支棱著，露出繞在喉嚨上的一根發帶，藍色的，鬆鬆散散，貼著肩膀打了個花結，尾端一直垂到胸口，被窗簾的陰影擋住，灰白色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來，遮住了半邊眼睛，隻留出一點驚人的緋紅色。走個過場渲染下氣氛而已，沒有任何實際用處，不過很符合係統一向沒用的設計風格就是了。

係統：……

很好，一如既往的無話可說，一如既往的讓人沉默，以及——

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

好像不管什麼時候，他那張臉都像幾個世紀前的石膏像，棱角圓潤，五官像被打磨過，哪個角度的陰影都不顯得強烈，變化起來溫和又優雅，幅度自然，導致和同行的玩家對比鮮明——也就是這樣，時間長了，每到他的照片在玩家論壇裡出現，那條【這是上天派來毀滅我們的怪物嗎？】的悲慘指控都會被瞬間提到最頂。

係統對白祈真正承認的稱呼是【牧師】，與之對應的象征符號是聖經裡拿來折磨耶穌的荊棘王冠，不過他本人的大眾形象和那位大愛世人的神之子隻能說毫無關係——畢竟獵人圈裡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冷笑話：知道平行線的定義嗎？看好了，這條線叫存活率。

另一條呢？

那一條叫【牧師】

很難猜到是哪所缺大德的監獄放出了這麼個恐怖分子。他玩兒的第一個遊戲是一個四十人的大型競技類副本，係統的預計存活率是63%——結果那個副本在34分鐘後迅速結束，不是以弱敵強的遊說加離間，反而完全就發泄式的暴力美學——他一個人血淋淋的走出遊戲，其餘的玩家和獵人被他擰斷脖子扔給了副本怪物，整個過程極其流暢，1v59，其中還包括三十多個戰鬥經驗豐富的資深玩家。當時不少人開了【直播】，一些場外玩家有幸目睹了這個怪物屠本的全過程——大概原因是有三隊玩家組團下本，都是【訃告人】，一路貨色，加上競技類副本一向就不怎麼乾淨，死亡率的風險隻會讓道德底線崩塌，遊戲外半夜一閃而過的齷齪念頭變得肆無忌憚，那種嘴臉甚至不需要假裝成任何平淡的形象，一眼上去就會讓當事人生理性作嘔。下跪，磕頭，自殘，人被威脅的時候什麼都能乾出來，滿臉的血和眼淚會滿足那些人的施虐欲，帶來巨大的刺激，長得好看的新人在此之前還要多經曆一輪，無論男女，那種惡心的笑聲會伴隨著統一的流程，打，羞辱，然後□□，受害人的求饒聲會和身體一起顫抖，最後錄進【直播間】變成觀眾最感興趣的節目。這種現象太過普遍，以至於得到了那群【審判長】的默許，於是當那一群人把白祈圍在地下室吋，【直播間】裡根本沒人意外，甚至不少都在為這個漂亮新人接下來的處境感到興奮，直到其中一個人急不可耐地湊上去時，白祈側過身，好像要記住他的臉。他似乎是天生的白化病人，晃動的白發像是細到顯得柔軟的銀絲，眼睛是盛開的玫瑰色。

“勞駕，雖然我很討厭這種通關方式，但為了遊戲整體的觀感，係統可能要下調一些數據。”他像在看什麼老套的電視節目，目光柔和，說話時的氣音顯得很溫柔，那雙眼睛比冬天裡呼吸的白氣都要輕，讓一個瞎子都會想靠近。

“我在此致以最真誠的歉意。”他說。

在【直播間】一眾觀眾的目光中，他流利地躲開迎麵而來的拳頭，在錯身的一瞬間扣住了對方的喉嚨，側過頭垂下眼睛，斷開的頭顱把血濺在他臉上，他的目光在麵前的一幫人身上掃了一圈，臉上的血和他的眼睛一個顏色。然後這個漂亮的年輕人徹底暴露出了怪物麵孔，一身是血殺到十字架前，好像天堂的路西法，在上帝的注視下伸手刺入牧師的胸膛，拿著一顆心臟代替了這個守關boss ，在一場令建築倒塌的大火中讓所有在或不在場的玩家徹底熟悉了副本怪物【牧師】。

他當時登出遊戲的樣子成了無數玩家當晚的做夢素材。按照時間算，那時應該是現實中北京時間21:37，這個年輕人出現在中心廣場，整個人就像剛從血裡取出來的標本一樣，浸滿了血的衣料緊貼著肩膀，白發被浸泡成一種貴重的腥紅色，幾縷纏在脖子上，渾身散發出血糜爛的芬芳。血珠不斷地從他的睫毛和發絲上滴下來，滑過右眼下的淚痣，那張臉美麗得壓過最瘋狂的想象，緋紅色的眼睛好像黑死病的鳥嘴一樣。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衣擺紮了一半，腿很修長，脊背的弧線讓人想到太陽神，一隻優美的，滴著血的，能把人掐斷的手現在搭在嘴唇上，霓虹燈在他頭頂閃爍，紅藍呼應的燈光映得他臉上明明暗暗，好像從一個從未有過的世界裡突然走來。

一群人遠遠的圍在他周圍看老虎（好吧其實更像是看怪物）一樣死死盯著他。就像是一下意識到身邊有人一樣，他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接著左手背到腰後，雙腿錯開一步，右手環上胸口，腳尖墊起，彎腰行了個紳士禮。

“晚上好。”他抬起頭，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或者我應該說，晚安。”

“如果不介意的話，能讓我走了嗎？”

那種令人沉睡的語氣和一身的血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癡迷於創作的行為藝術者。

一般係統平均十天會強製玩家下本一次，其他時間除了打五年季賽的玩家外基本沒人自願到遊戲裡找死，而白祈的出現正好徹底打破了這個傳統認知。他下副本的頻率高得跟瘋了一樣——換個說法，差不多沒人看到他從副本裡出來過。他好像根本不需要休息一樣，機械性的下本，推理，找線索，理情節，思路快到守關boss 都顯得多餘，做任務的時間被壓縮到最短，然後通關，坐在副本怪物的屍堆上慢經斯裡地舔著手上的血，陽光穿過身後破碎的建築打在他背上，像一隻形狀尖銳的翅膀。他的上半身整個處在陰影裡，血一樣顏色的眼睛那麼溫和，連扔下的一句“抱歉”都顯的彬彬有禮。

真是一隻蛇蠍心腸的羊羔啊。

不過在這個過於殘忍的遊戲裡，隻要是大概率不直接威脅到自身生命安全的情況，玩家普遍都認為過硬的身體兼心理素質和極端的冷靜是一種可貴的美德，下本時刺激性的的血流成河堆屍成山是一種相當強烈的人格魅力和性吸引力，瘋子兼屠夫雖然是很大一方麵，但這並不違背【牧師】不缺追求者的事實——他們害怕他，崇拜他，在他麵前瑟瑟發抖，在他背後半夜失眠，因為他們殺不死他，所以想極了要親吻他。傳聞插上翅膀，據說那些見過他的人都會不可救藥的陷入愛情，跪在他麵前痛哭流涕，然後剖開胸膛為他去死。那些死亡留言說，【牧師】身上有種讓人無法思考的芬芳，推動著無辜群眾走向上帝挑選的命運，像是斯芬克斯的謎底，潘多拉的懲罰，或者莎樂美掀起的最後一重紗。

沒有誰不會愛上那雙被詛咒的玫瑰色眼睛，連【Angel 】那個滿口謊話的浪蕩子都追了他整整三年，每日每夜樂此不疲。最萬眾矚目的是一年前的拍賣會上，封閉的大廳彌漫著香水和十三種雞尾酒，隻有展台上打著巨型聚光燈，可以聞到成捆成捆的紙幣被燒焦。當那張在照片中被瘋狂流傳的臉無意出現在燈光下的時候，全場一瞬間鴉雀無聲，然後在座位的最後一排，拍賣用的提示燈突然亮起。

【玩家［Angel］，拍賣金額，四十二億美元】

能把銀行砸塌的錢。

始作俑者從座位上站起來，右手比成槍，隔著幾十排座位對準了台上人有些驚訝的抬起的眼睛。

“Biu 。”他歪了歪頭，靠著椅背微微後仰，帶著笑意的聲音很輕，在大廳裡回響著，燈光打在他的金發上，那張過於風情的臉仿佛開玩笑的一見傾心。

“I want you ，honey ．”他笑著，那副表情讓人著迷。“Come with me ．”

然後他就被拒絕了。

……

但這並不能使一個花花公子輕易放棄，在【牧師】身上，【Angel】付出了罕見的熱情，甚至幾次不惜親身下場，好不容易在副本裡堵到了白祈，結果除了追求之外什麼都談成了。

“我真想不明白。”他幾次三番地坐在桌上邀請對方，兩條腿搭在一起，手上把玩著空了的酒杯，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寶貝兒，世界都快著火了，你還和我接吻都沒答應過。”

那時的【Angel 】穿著雙排扣的禮服，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紳士，前所未有的優雅，前所未有的溫柔，前所未有的體貼——

於是遭到了【牧師】前所未有的拒絕。

……

關於這是為什麼，也確實有不怕死的冒著巨大風險去問過白祈，希望得到一個類似於“我沒有談戀愛的興趣”“我性冷淡”“我不執著於愛情”的答案——畢竟對著【Angel】那張臉，誰都在夢裡想過吧。他們這麼覺得。

然後他們就得到了一句人神共憤之言：

白祈：從個人來看，我很難欣賞他的臉。

全體玩家：……那一瞬間我內心無數句臟話飛奔而過，但我怕死就是不敢說。

全遊誰不知道這個怪物周身半米就是頂級雷區碰了就沒，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沒人拉他入隊，誰他媽敢跟一個能說出“我對感情方麵的理解確實有所欠缺，如果你的確急需用我所最認同的方式表達，可以把肋骨抽出來送到我手上，我會報以最真誠的感激”的家夥下副本啊，作死和送死還是有區彆的好不好！！！

不過這個怪物也確實不在乎，呸，晦氣，他就沒在乎過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