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除夕,楚逮止節假成日在家,下人行事也更是小心翼翼,在他麵前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做錯事便被狠罰,畢竟不像對曹氏那般,隻要說好聽的捧著她,順著心意便錯不了。
這個年節,楚明漪在眾人麵前依舊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假裝熱鬨著,隻有在祖母膝下和照燭向衍麵前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幸好曹氏這段時間隻顧著拉上楚明纖姐弟借禮節之名攀交權貴之族和富商,無暇找她的麻煩,楚明漪巴不得在這太守第中當個隱形嫡女。
楚明漪親自下廚做了各式健康又美味的吃食,免得祖母吃太多油膩飯菜不消化。星垂月懸,她和照燭向衍放的煙花照亮了整個院子,年邁的祖母露出了純粹而又舒心的笑意。
整個年節,楚明漪最大的收獲就是看清了楚逮止的野心,小小的一方太守已經滿足不了他,這才疏學淺之輩竟也敢肖想更近廟堂。一旁的楚明纖姐弟還在無邪地談論新衣和燈籠,而同在院外的楚明漪裝作玩花燈,實則早就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廳中眾人桌上觥籌交錯的笑談。
那日,竟聽有人提到“悅麓溫泉穀”,楚明漪心裡警鈴大作。
隻聽楚逮止的聲音響起,“使不得,且不說這悅麓溫泉穀給我這浮州太守納了多少稅,可駭之處在於它那真正的老板神秘莫測,還和這浮州趙家交好,誰不知道趙家是咱們信國吏部尚書的親戚。要我說,這悅麓溫泉穀想法如此出奇,搶占了先機,背後之人必定是個大人物,豈是你我可以得罪的?”
楚明漪冷嗤一笑,最好彆來得罪她,看來之前結交趙家這步棋走得太對了。
當時在學堂見趙小公子家風甚好,為人爽快耿正,便讓照燭爹使儘渾身解數投其所好去結交,終於哄得他高興,靠上了趙家這座山。再加上明裡暗裡的欲說還休,好多人心照不宣地以為這溫泉穀有大背景。
她如今隻擔心,楚逮止那個剛愎自用唯利是圖的人為了自己的仕途會不擇手段,若是卷入朝堂風雲,連累了全家該如何是好。
此時的她確實也沒料到楚逮止那麼快地就勾連上昭元城中的顯貴,而她自己也早已成為被算計的對象。
積雪消融,大地漸漸露出底色,生靈複蘇,隨著春風駘蕩而抽條生長。
楚明漪喬裝外出,又畫了一幅寫實人像,再次變裝後悄悄從書坊出來,與向衍到街上閒逛。如今她這“所南山人”的名號越發值錢,好多外城的人也慕名前來求畫,她每次都要費心遮掩容貌和行蹤。
正信步繁街,眼尖的楚明漪發現街邊一處賣梨的,連忙拉著向衍去看。
“賣梨,又大又甜的番梨!”竹筐裡的番梨果真圓潤飽滿,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鮮嫩多汁。而那個吆喝的小販麵色黝黑粗糙,戴著草帽,麵無表情,卻時不時四處張望。
楚明漪絲毫未注意小販,蹲下專心地挑起來,尋常梨個頭小,番梨大得多又甜,可以做銀耳甜梨露來吃。
那小販不耐煩地拿著一個梨,“個頂個的好,不用挑。”說著隨意掃過眼前兩人想看向更遠處,卻又不禁頓住,回過視線細細打量。
向衍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又掠過他,將視線投向後麵隱蔽處。
明暗交接的地方,一個絡腮胡壯漢在陰影中,眼睛亮了一瞬。
賣梨小販略微回身,餘光飛快地瞥了一眼陰影處,再轉身時臉上堆滿笑容,連忙蹲下幫楚明漪挑起來,“小姐,這梨都又大又甜,要不您都買了吧,小人家中有老母重病在床,想趕回去照料。”
楚明漪聞言靜靜思量,買下這筐梨回去多做點甜品給祖母和其他人吃也好。
見她神色不似拒絕,那小販又道:“若是小姐嫌梨沉,小人可送上門,不知您府上在何處?”
“不必”,沒等楚明漪回答,向衍急促地打斷,“我們自行帶回便可”,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陰影處,語速緩緩,“若是你家梨真那麼好吃,到時我自會再找你買。”
等楚明漪付過錢,向衍便背起梨筐,催著她回家。
回到家中,楚明漪便拿出一些新鮮的番梨送去祖母那裡,向衍和照燭自是少不了吃。等她把剩下的梨處理妥當,已是兩天後,小部分被做成糖漬梨乾,其它的全部被做成梨膏,加入紅棗、老薑、百合、冰糖熬製後便是生津潤肺的佳品。
隻是,楚明漪這幾天經常會發現向衍時不時便消失一下,有時在學堂不見個把時辰,有時在院裡練武也少見他的圍觀,還總是一副發呆模樣。
這日,練過武後的楚明漪滿頭大汗,連連用手扇風,卻見亭內的向衍還是望著院中出神,絲毫未察覺她已走到身旁。
“喂,在發什麼呆?”楚明漪輕拍了下他的手臂,瀟灑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梨膏水。
而向衍此時方回神,左右顧盼,才將視線聚焦在麵前少女執杯慢飲的動作上。
“沒,沒什麼。”
楚明漪不甚在意,敲打著疲憊的雙腿。
卻聽向衍如月分輝、沉影舒卷的聲音緩緩響起,“明漪,你相信彆又重逢嗎?”
她的動作一頓,聯係起這幾日向衍的奇奇怪怪,楚明漪心裡瞬時有了個不妙的猜測,難道他要離開這裡了嗎?那又能去何處?這院子終究隻是個暫棲之處,連她都想逃離,怎能扼殺他的想法。雖然早已把他當成重要的夥伴,很多事都依賴著他,但是若向衍心存高遠,楚明漪也不願困著人。
想到這,楚明漪釋然一笑,“我相信經年未逢,忽而相遇。”
眼見向衍一直摩挲著茶杯,神情糾結,卻不發一言,不管他怎麼抉擇,楚明漪打算先表明自己的態度。“若是你有了好去處,大可放心離開,我自是滿心歡喜的,等你出人頭地,等我成為江湖赫赫有名的女俠,我們頂峰相見豈不妙哉?”
向衍沒想到她如此直白,戳中又沒完全戳中他的心事,急道:“不是,我,我隻是想去找家父。”
他的父親?楚明漪滿腹疑問,之前不是聽言他父母早亡,被叔父賣了麼。
向衍正仔細地觀察她的神情,連忙道:“我是家中突變,被轉賣了幾手,牙子怕家父尋人才這麼編謊的。前不久偶然聽同鄉提到家父的去向,這才想去尋他。”
原來如此,既然他父親尚在,那定要早日尋親團聚。楚明漪拉著他快步走向房門處,隻身匆匆閃進去,等她出來時,手上多了個小包袱,還不容拒絕地放在向衍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