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跟你搭檔過的,季淳。”
總隊長的語氣依舊是四平八穩,聽不出情緒,陸崢卻是周身一震,差點沒被自己方才喝的那口茶嗆住,強壓震驚才維持著本來的語氣:“我知道了周總,他……什麼時候來?我這邊馬上安排。”
……
想到季淳,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媽的,為什麼偏偏是季淳。不是說要防止親友之間串通一氣的腐敗嗎?怎麼還把明麵兒上也看得出是他多年同學的人往同個隊塞,還上趕著安排正副手?
腦袋突突地跳著發痛。他努力不去回憶幾年前季淳離開之前兩人之間的種種,再次閉上了眼睛。
“先生,到了。您怎麼結賬?賬單推您支付寶上?”
“哦不用,刷交通卡。”他把局裡發的交通卡遞過去,“要發/票。”
季淳,季淳。他琢磨著這個名字,總隊長諱莫如深的話在他耳邊來來回回地兜轉。家庭原因調回來?季淳是華亭人,而且是這個城市裡為數不多祖祖輩輩都在華亭的華亭本地人,多年前他離開華亭的時候說著“雖然還是覺得華亭是個特好的地方,我偶爾會覺得這輩子在一個地兒就這麼交代了是件特沒趣兒的事情”,明明還沒去燕京,說話已經沾上了濃重的燕京味兒。
“所以決定出去看看嗎?”陸崢當時應該是這麼問的,他大概是沒什麼表情,在此之前他對這件事一句話都沒說過,到了火車站跟前都依舊隻是平淡地這麼問了一句,不忍心在對方麵臨未來發展的選擇的時候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改變什麼想法,哪怕他覺得季淳沒什麼可能因為他一句話而改變什麼想法,他還是不想說任何可能夠得上“建議”這個詞的話。
“說不上來,就隻是覺得那樣的話很無聊,所以會想著試試彆的可能會怎麼樣。”季淳那時把玩了很久手裡的煙,最終掏出他最貴的一個打火機。那是一隻生肖限定款式的Zippo,畢業第三年一塊兒趕上本命年的時候陸崢送的,兩個人一人一個,說是“既然考上了市局的崗總得有點慶祝,把那個小超市裡一塊錢的玩意兒換了吧”。那時候季淳還笑他,說“抽著二十塊都不到的煙用什麼兩百塊的打火機”,陸崢也不惱,自顧自抽著“二十塊都不到的煙”,說“總有一天也能抽上軟中華,提前給你預備著”,季淳大概是覺得有的是人隻抽軟中華也用一塊錢的打火機,不過說到底東西是人家送的,也沒花他的錢,也就不再說話。
在火車站前,他用那個打火機把難得買來的軟中華點上。隻有那一包,將將二十根,估計他短時間內也不會再買。
一切都充滿了奢侈,注定了這是一場他不想忘記的對話。
“那就祝你順利吧。”陸崢從對方的煙盒裡也摸了根軟中華,拿出自己的Zippo點上煙,吸了一口之後,伸手和季淳手裡的煙碰了碰,交錯的煙暈出兩縷並不相交的青煙,“後會有期。”
那是在季淳上高鐵之前,陸崢去送他的時候,他們的最後一段對話。
他就這麼回憶著,半醉不醉地晃悠進了刑偵總隊。
“喲,頭兒,你怎麼來了。”值班的刑警小鄭打了個招呼,給他拉了個凳子,似乎是聞到一點微弱的酒氣,看他的狀態也確實不太像清醒的樣子,試探問,“你這是……喝酒了?”
鄭行遠是一支隊的一名偵查員,平時一向叫他“頭兒”。
陸崢抬手向小鄭揮了揮,示意他把同事的凳子放回去:“喝了點,沒喝多,孤家寡人的閒著也是閒著,就來看看。”
“哦,那您忙!”小鄭不再打擾,坐回自己的工位,接著吃外賣了。
“誒對了小鄭,明天咱們支隊新來的副支隊長應該要到了,你叫幾個兄弟準備準備,給人家弄個歡迎會,不用太熱鬨,就弄點零嘴啥的就行,我私人報銷,當然不要弄太貴哈,給你三百的預算吧。”陸崢說著,從兜裡摸出錢包,給小鄭遞過去三張百元鈔票。
“得嘞!”小鄭一聽到隊長要請零食,很是高興地應了下來。
陸崢沒再說什麼,就這麼動口不出聲地念著“季淳”這個名字,踱步進自己的辦公室,推開門的瞬間他發現不對——沒鎖?沒關燈?
有人。
那人背對著他,穿著黑色的製服外套,也不知道是料定他會回來還是準備乾脆在他這兒趴一晚上對付對付明天抹把臉就上班。不過他也顧不上去思考這些,因為他很確定那人是誰。
“季淳?”
那人從椅子上轉過來,抬頭看他,笑了一下,笑得讓陸崢仿若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的午夜:“陸崢,看來還沒忘記我?”
是季淳。
是那個曾經和他並肩站在浦江邊,借他火點燃那支煙,對他說“在這個城市,本地人沒退路,外地人沒前途”的季淳。
是那個拿著他送的Zippo抽紅塔山,還嘲笑他說也不抽軟中華用那麼貴的打火機乾什麼的季淳。
陸崢看著他,輕輕笑了一聲:“好久不見。”
本章注釋:
“叫車”,我的認知裡這算是方言,就是打出租車的意思,真正用方言說的時候是“叫差(chāi)頭”(當然放眼裡不這麼讀),但是我們這邊人說普通話的時候也隻說“叫車”不說“打車”,我認識的其他地方的朋友好像普遍說“打車”或者“打的(dī)”比較多。
“半個鐘頭”即“半個小時”,也是方言。
關於“紅塔山”和“軟中華”,我自己完全沒碰過煙,我爸也戒煙八年多了,隻記得我爸用一塊錢的打火機抽軟中華(樂)。紅塔山我身邊應該沒人抽過,其實選了紅塔山完全是因為我百度了一下“十塊錢左右的國產煙有哪些”之後發現出來的那一堆我好像聽說過紅塔山於是就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