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小趙,現在資料都在分局,我們這個專案組就立在分局,其他同誌今天就先到這兒,散了吧,趁著還有幾個小時才上班,該值班的值班,剩下的回去再睡會兒,明兒一早我們再在分局碰。法醫和痕檢的同誌辛苦一下,明天早上給我個大概數兒,根據你們的進度定專案會的時間……”陸崢低頭磨了磨衣角,看過了屍體腦子裡灌了點線索,原本半醉不醒的酒意算是徹底被吹散了,胃在來的路上就開始的隱隱的不適正式按照他的預想演變成胃痙攣。他本來就沒有追查犯罪分子非得不眠不休的毛病,今天這個現場情況大半夜趕著催命一樣催人家做痕跡工作還不如讓他們沉澱一下來得實在,他自己更是覺得再熬下去他保不齊要倒在這幫人麵前,那他這麼個隊長的一世英名就真真要毀於一旦。他話還沒說完,手卻已經不自覺地撐在窗框上了。
小鄭以為他是酒沒醒開始犯困,從包裡摸出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他道了謝接過來卻不敢喝。現在這時候喝涼水,那他明天討論會估計也是沒得開了。他捏著那水瓶子半晌沒動,季淳已經意識到不對,接過話頭說:“另外這個案子已經是三起了,可以算是連環殺人,區裡分管領導肯定要跟,市裡估計也會重視,大家心裡也有個數,做好專案會有領導來的準備。今天晚上就先到這兒,大家先回去該乾啥乾啥吧。”說著把其他人都驅散,站到陸崢邊上,把背包裡的保溫杯拿出來給他擰開又掩上蓋子,“熱的,不介意就喝,介意你就在這兒疼死吧。”
小鄭還沒走遠,聽到這話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場麵:陸崢麵色慘白倚著窗框,季淳正在擰著保溫杯的蓋子準備把熱水送到他嘴邊。小鄭覺得自己不適合在這兒打攪,趕緊加快腳步走人了。
陸崢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詫之後卻很了然,十分順手地接過保溫杯,揭開虛掩著的蓋子直接上嘴喝了幾口。是很淡的紅茶,不至於刺激腸胃也不會嘴巴裡太沒味道導致反胃,不過對於胃痙攣來說多喝熱水隻是杯水車薪,他此刻隻想找個地方縮一下按一會兒胃。坐在案發現場顯然是違規行為,尤其是這個高中生就死在這大床房的唯一一張床上,但他實在是有點站不住,於是決定蹲下來,這一蹲才是真把季淳嚇了一跳:“這麼嚴重?你也沒喝多少酒吧?”
“是沒喝多少。”他很勉強地說,“不過對胃潰瘍患者來說就不算少了。”
季淳低聲罵了一句,把他整個人架起來:“下樓,坐大堂去,在這兒像什麼話。”他們來的時候分局刑偵大隊已經對現場做了初步的勘驗,屍體也已經被區裡的法醫拉到殯儀館了,這房間裡還是陰森森的,他倒是不信那些個有的沒的,隻是痕跡還得保護,想著保護痕跡的事兒總也施不開拳腳,“想吐嗎?還是就是疼?”
陸崢估計是懶得說話,點了點頭,看季淳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又很努力地小聲說了一句:“能忍。”季淳費儘力氣把陸崢抬進電梯,陸崢卻直接按了地下一樓:“回去吧,不知道小鄭咋回去呢,他還得回去值班。”
“我估計他跟著趙立川走了,趙立川應該也願意送他回隊裡,他剛剛看見我給你拿熱水了,看他性格也不想看領導笑話。”季淳合情合理地推測,但也沒強迫他非去大堂,反正去了大堂也是歇一會兒再開車走人,在車上休息也一樣。
然而季淳的推測錯了。鄭行遠正站在車門口,看他倆從電梯裡這麼出來眼睛都瞪圓了,趕忙走上來準備搭把手,陸崢卻很在意自己在下屬麵前的形象,把季淳的手也拍掉了:“能走路。”
“嘖,”季淳無語地砸了一下嘴,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坐上去,又說,“你坐副駕,彆坐後麵躺暈車了,到時候吐這一車。”
陸崢默不作聲地拉開車門坐下來,鄭行遠一臉“可以當我不存在”的表情在後座敲手機,季淳很給麵子地沒在車上念叨他,隻在瞟見他從兜裡摸出藥片的時候問了一句:“什麼藥?”
“瑞巴派特,”他認命地歎氣,補充說,“不是解攣的,也不是止痛藥。我就是昨天晚上喝了酒之後腦子不太清楚少吃了一頓。”
“瑞巴派特是什麼藥我還是知道的。”季淳看了他一眼,看他手臂環著橫在上腹前按著胃,無奈地說“算了,多的晚點再說。你先睡會兒吧。”
“嗯。”陸崢應了一句,閉上了眼睛,也確實基本睡不著,胃裡反複翻滾著的疼痛和往上泛的惡心讓他根本沒辦法睡著。在季淳麵前犯病也沒什麼,但在下屬麵前流露出自己的痛苦不是他的習慣,某種程度上說,這一點上他確實有些個人英雄主義。他儘量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剛剛有點睡意的時候,車就已經停在市局門口了。
“能走嗎?”小鄭已經跑回去值班了,季淳的手搭在副駕駛的車門上,低聲問他。
“行。”陸崢沒讓季淳扶著,把外套往懷裡攏了一下,往自己辦公室走。他知道季淳肯定跟在他後麵,就也沒去看他。
努力撐到自己辦公室裡,他就不太想接著撐了,一下子栽進自己的沙發椅裡。胃裡就是痙攣著疼,他俯下身體按著,雖然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好處,但不這樣可能更難忍受。然而還是沒忍住,扒著垃圾桶把喝的酒全吐了。
季淳過來給他順了順背,又給他遞了杯溫水:“吐乾淨了?”
“嗯。”他小聲應了一下。確實感覺吐出來之後舒服不少,起碼沒有那種嗓子裡有東西的感覺了,疼痛倒是半點都沒消,他有些不耐煩地努力喝了半杯水,然後又原模原樣地吐出來了。
“你也彆勉強了。”季淳捋著他的後背,“漱個口得了,我看你今兒晚上也不用回去了,在辦公室對付一下吧。哦對,你這兒有毯子嗎?”季淳的聲音陸崢卻聽得有些不太明晰了,不知道是耳鳴還是隻是腦袋發懵,他用氣音說了句“櫃子裡有”,季淳把毯子拽出來,動作停頓了一下,對折疊了一下塞給他:“蓋著捂好。”
他接過毯子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等摸到珊瑚絨的觸感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剛剛季淳動作停頓的原因。
操,我他媽為什麼讓他看到這破玩意。
季淳倒是因為看到那條珊瑚絨毯子心情大好,把他吐的那一垃圾袋紮好了拿去扔了,陸崢又想掙紮著喝點水,估計是覺得嗓子裡還沾著胃液和酒液混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味道,季淳隻能遞過去提醒他隻能抿不能喝,陸崢確實是不敢喝也喝不下去了,抱著毯子往沙發上躺了下去,讓季淳在椅子上對付對付,他得眯一會兒。
季淳又把被子給他掖好,然後在這時候把攢了一個多小時的抱怨沒頭沒尾地小聲禿嚕出來:“明知道胃潰瘍還要喝酒是吧?”
陸崢自知理虧,雖然他也想不太明白他作踐自己到底對季淳理什麼虧了,還是決定閉著眼睛不說話,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
季淳知道他不舒服,完全沒想為難他,自己抓著另一塊被子趴在桌子上睡了。
陸崢眯著眼睛看到對方蓋上被子,心裡對對方感冒的可能性略有些擔心,隻是到底是累了,裝著裝著倒是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