縊鬼(十五) 不容與世的怪物(2 / 2)

“……你果然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這世間……定然容不得你……”

洛觀嶼臉色瞬間變了,他手腕微動,銀絲線收得更加緊,一時間女鬼咆哮聲震天。

暴漲的紅光中,他突兀地想起杏衣少女將劍投擲給自己的那一幕:她的身形在狐妖的影子下渺小如螞蟻,卻固執地仰著頭,一雙烏溜溜的杏子眼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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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哥,暮冬快不行了,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顧婉清拚命地拍打著院門,她一身紅嫁衣,滿臉淚痕,神色淒惶,“薛大哥,你開開門,你不是說有辦法救他嗎?我求求你,無論要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巨大的動靜引來附近的人圍觀,他們好奇地張望著,卻無一人敢上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薛琅終於開了門了,他蒼白著一張臉,整個人搖搖欲墜,神情痛苦又愧疚,“對不起……對不起……婉清姑娘……”

“阿蓉……她突然發病,我把心頭血……給她用了。”

顧婉清腦袋“轟”的一聲,耳邊是尖銳的鳴聲,眼前驀然一黑,她緩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薛大哥,你告訴我,哪兒可以找到妖物的心頭血,我現在去買,求求你告訴我!求求你!”

薛琅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流了出來:“妖市已經關了。”

薛琅心中悔恨不已,是他給了顧婉清希望,卻又親手掐滅了它,妖物的心頭血昂貴,副作用不明,他沒想到自己的妹妹,會這麼快用上。

“薛琅,是你說的,是你說的可以救暮冬,我那麼相信你,我……”

“婉清姑娘,實在對不住,我隻有妹妹這麼一個親人了……我不能失去她了,你要打要罵,某任由你處置。”

“已經晚了……晚了……”

顧婉清淚眼朦朧,已經看不清腳下的路,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昏黃的燈火中,床邊是刺目的鮮血,暮冬唇邊染血,眼中維持著最後的清明,他想說些什麼,卻已經虛弱地發不出聲音,隻能用目光一遍又一邊地描摹她的身形。

人之將死,生前種種,猶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過。

少時村裡的長輩總說他是掃把星,因為他,母親難產而死,父親重病離世,他是不祥之人,會給身邊人帶來不幸運。

後來落到人伢子手中,像是畜牲被人販賣,他逃過幾次,卻又被抓了回來,每一次,都被打得鼻青臉腫。

再後來,那個活潑明媚的小姑娘,在籠子外問他: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願意,很願意。

初到顧家時,他惶恐又惴惴不安,隻好習慣性的用沉默麵對一切,可他的小姐,總是不分時間地闖進他的房間,興高采烈地拉著他往外跑。

“暮冬,你是啞巴嗎?為什麼不和我說話呀,本小姐好無聊。”

“暮冬,今天的風好大,快點來陪本小姐放風箏。”

“暮冬,你刻的娃娃不會是我吧?我有那麼醜嗎?罰你重新刻一個給我。”

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是暮冬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沒有毆打,沒有饑餓,沒有寒冷。

他在午夜夢回時,總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美夢,可一伸手,便能摸到小姐白日送給他的草編小螞蚱。

不知何時,他對小姐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可身份天差地彆,他又如何能在泥沼中,去擁抱那束光。

那個明媚的春日,他給小姐做了最漂亮的風箏,小姐臉上沒有笑,神色很平靜地告訴他:“暮冬,我沒有阿娘了。”

風箏掉在地上,暮冬想,他最終還是將厄運帶給了小姐。因為他,明媚活潑的小姐,變成了一個孤獨而倔強的少女。

他不怕小姐罵他是養不熟的狗,隻想用儘一切辦法讓她過得更好。

他去二小姐身邊,是為了更高的月例。有了錢,他才能偷偷給小姐送好吃可口的飯菜,讓她不用餓肚子。

小姐要報仇,他就悄悄準備好一切,讓她能夠從顧家的漩渦中全身而退。

暮冬想,他一點也不怕死,就是有些後悔,早知道會讓小姐這麼傷心,他就應該勇敢一點,在小姐偷親他的時候,抓住她逃跑的衣角。

可惜,來不及了。

暮冬艱難地舉起手,唇上毫無血色,他嘴唇囁嚅著,在說些什麼。

顧婉清湊過去聽,他說:“……不要哭。”

她用袖子抹掉眼淚,彎出個巨大的笑臉:“本小姐才沒哭呢。”

顧婉清握住他的手,眼淚落在他的臉上,她指著頭頂的鮮豔花朵,笑道:“看來,地上成不了親了,咱們去地下再成親吧,嗯……去找我阿娘主婚,怎麼樣?”

山茶花木簪靜靜地擱置在梳妝台上,仿佛睡著了一般。

紅瞳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屋內,他的目光落在木簪上,停留片刻,白皙修長的手指將它拾起來。

五指合攏,握緊木簪。

下一刻,尖銳的簪頭刺進了床上青年的胸口。

少年淡淡抬起眼,瞳孔中映出女鬼目眥儘裂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