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太守府卻燈火通明,成為了明州城無邊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姚照在府中設宴,給主角團接風洗塵:“四殿下,路世子,裴大人,白鶴蝦仁是明州百姓最喜歡的一道菜,你們不妨嘗一嘗,體驗一番明州的美食風情。”
蝦仁是河中最新鮮肥美的鮮蝦,個個飽滿剔透,配合著清幽茶香,勾人味蕾。
謝扶淵嘗了一口,停下動作,點評道:“蝦的鮮美和茶葉的幽香融合,清爽不膩,的確是一道很不錯的菜。”
“是嗎?我也嘗嘗。”裴子軒半信半疑地夾了一粒蝦仁。
姚照聞言,心頭的大石頭總算落地,他和長史杜璟對視一眼,臉上露出點笑意。
杜璟立在一旁,很快垂下頭,他已是而立之年,一身長衫落拓,一副謙遜順從的模樣。
姚照做了十幾年的太守,深知為官之道,如今的局麵,既不能對皇子不周不密,又不能太過鋪張浪費,否則恐有漠視百姓疾苦的嫌疑。
他當時急得上火,最終還是杜璟提議,不妨請城中有名的廚娘,做一桌地道的明州菜,既不張揚,又可以讓皇子體恤民情,可謂是一舉兩得。
謝扶淵不動聲色地將兩人的動作收在眼中,隨意道:“白鶴雲遊滿金都,姚太守,本皇子記得,白鶴茶以前是文人墨客、達官貴人品茗的首選。”
“四殿下也說了,那是以前。”姚照說起此事,麵色鬱鬱,“今時不同往日了,那些個貴人們的口味變了。”
明州多山地丘陵,很適合茶樹生長,白鶴茶因為泡在茶水中似白鶴展翅而得名,風雅兼具,很得愛茶之人的歡心,最盛之時,金都各大宴會上的清茶全是白鶴,故有了“白鶴雲遊滿金都”的說法。
可金都的熱情很快消減,近幾年,他們又愛上了彆的名茶,白鶴茶也就慢慢沒落了。
“茶中名品,我倒是很中意白鶴。”路清瀾淺笑,話鋒一轉道:“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白鶴的味道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
姚太守愣了愣,歎氣道:“同樣的山,同樣的水,茶葉的味道怎麼可能變了。”
丫鬟托著精致的酒壺和青瓷雞缸上前,姚照順勢換了話題,他笑道:“殿下,世子,你們或許都品過明州的茶,但肯定沒有嘗過我們明州最特彆的酒。”
酒倒進雞缸,色澤黑紅,氣味醇厚,還帶著濃濃的果香。
裴子軒伸長脖子好奇道:“這是什麼酒啊?”
“……桑葚酒?”沈翎辨認出了其中的味道,但有幾分不確定。
姚太守驚訝道:“姑娘好眼力,的確是桑葚酒。每年桑葚成熟時,許多農戶家都會釀上些桑葚酒,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取出來享用。城中有家酒樓的廚娘,她釀的桑葚酒,堪稱明州一絕,就是不知你們可否飲得習慣?”
桑葚果不過是尋常野果,他們這些天潢貴胄哪裡有幾乎見到這種東西?
裴子軒對新鮮玩意都很感興趣,他眼巴巴地望著姚太守親自一杯一杯地給桌上的人斟酒。
姚照很是會諂媚,連敬酒的順序都是根據他們的地位來的,輪到裴子軒時,他獻寶似的將自己的那份遞到了沈翎麵前,“翎姐……”
話到嘴邊,他忽然換了個稱呼:“阿翎,你先請。”
裴子軒見過四皇子和路世子的穩重,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少年人開始裝大人,最先改變的就是對沈翎的稱呼。
沈翎雖有意避開裴子軒,可到底有年少的情誼,她的心又不是鐵打的,他刻意的討好到底讓她有些心軟,她道了句:“謝謝。”
裴子軒立刻正襟危坐,可翹起來的嘴角怎麼也壓不住,以至於他沒有注意到,兩道意味不明的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沈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她一偏頭,就看見一杯桑葚酒放在了楚楚的麵前,握著酒杯的主人是……她的師弟。
楚楚無精打采地垂著腦袋,兩側發髻垂下來,像是兔子耷拉著的耳朵,不高興極了。
聽見酒杯碰撞的聲音,她抬起頭,眼睛裡映出少年那張白玉無瑕的臉。
李月楚還陷在那些慘烈的畫麵中,心中戚戚,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此刻看見洛觀嶼,竟然有種千帆過儘的悲傷,一時眼角都有些濕潤。
洛觀嶼望著那雙泛著水光的眼睛,冷不丁道:“……睡傻了?”
李月楚:……
對小洛的心疼在瞬間消失。
她喝一口桑葚酒,沒好氣地回懟:“你才傻了。”
突如其來的小插曲,將她徹底從那段不愉快的記憶中抽離出來,李月楚這才感覺到腹中饑餓,開始埋頭認真吃飯。
反常的葉三小姐,似乎又恢複了她生龍活虎的模樣。
洛觀嶼盯著她隨著動作搖晃的發帶,突然有一瞬心慌,他何時……這麼關注葉楚楚了?
他猛地移開自己的眼神,灌了一口桑葚酒,像是要掩飾什麼。
洛觀嶼攥緊了衣角,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卻是少女剛剛看她的眼神,那雙晶亮的杏子眼中,全是他的倒影,眸光中都是悲傷和疼惜,就好像……她很在乎他。
*
初夏時節,夜晚帶著微弱的涼意,廊廡下的燭光透過燈紗,在地麵投下昏黃的光暈。
主角團長途跋涉,身心疲勞,晚飯後都回房早早休息去了。
李月楚坐在廊廡長凳上,抱著個酒壺,望著天際長籲短歎。
這回她沒有去乾涉記憶幻境中的發展,但人算不如天算,她在關鍵時刻居然被叫醒了。
幻境裡,小洛觀嶼完全失去了神智,如同一個毫無感情的殺器,冷漠地操縱著泛著寒光的銀絲,就在李月楚以為他要釀成大禍時,一個白袍老道從天而降,阻止了這場悲劇。
如果沒有猜錯,這老道就是撿洛觀嶼回玄靈觀的那位真人。
洛觀嶼的那把劍,無疑就是邪物無歲筆,白袍老道肯定是在中間做了什麼,才將無歲筆壓製住,偽裝成了劍的模樣。
可洛觀嶼那時如此年少,到底是怎麼和這邪物扯上關係的?
李月楚拍拍有些發燙的臉,又喝了一大口桑葚酒,乾脆不想了,反正還有機會,下次她一定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