殞於虎口,鬼魂受虎役使者,謂之倀鬼。
倀鬼卑劣,認賊為父,既知自己命喪於誰,卻甘願替凶手賣命,最擅長捕食漏夜外出的路人。
尤其喜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郎。
是個貪圖美色的惡徒。
崔淼嫌惡地撇撇嘴:“還以為有多厲害,誰知這麼不堪一擊。
“好醜的一隻鬼。”
倀鬼恨得咬牙,眼珠瞪視猶如銅鈴,長尾刷地舉平,髯毛根根豎起,闊嘴發出“謔謔”的古怪吼叫。
“說什麼‘醜人多作怪’,我看你們鬼界,才最擔得起這句話才是。”
崔淼咬破指心,畫了一張血符,揚手擲出,打在倀鬼百會穴上。
教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倀鬼氣結,忍著滔天的劇痛,咬住舌根,口中誦起咒語。
它修行時間尚短,並未完全幻化成人形,要憑一己之力對付在場諸人,隻能強行褪回原主獸身。
崔淼一語不發,從箭囊中取出鳴鏑,連發三珠。
箭鏃劃破夜空,呈首尾相接之勢,筆走龍蛇,直指倀鬼眉心。
倀鬼左閃右避,原地彈跳而起,須臾間幻作獸形,身子也因此暴漲數倍。
成了完完全全的虎獸模樣。
“嗷嗚——”
它咆哮著,四蹄往後一蹬,借了力,忽然掉頭,改朝達奚盈盈這方撲來。
崔淼冷嗤:“大膽賤獸,找死!”
同時發足狂奔,一麵持弓一麵射殺倀鬼。
寧一娘卻早有預判,翻身將達奚盈盈壓在身下,硬生生替她擋了這遭。
達奚盈盈猝不及防,被寧一娘噴出的鮮血濺了滿臉。
“一娘!”
達奚盈盈抱著她就地滾了一圈,甩手射出袖中飛箭。
“噗呲——”
袖箭沒入皮肉,倀鬼尖嘯一聲,頹然倒地。
它適才便已中計,強行遁出宿主體內,自身功力折損殆儘,又接連受到銳器攻擊,心脈破裂,已是強弩之末,根本成不了氣候。
達奚盈盈趁機抱起寧一娘退到陣外,隨手布下一個結界,解開外袍鋪在地上,把寧一娘輕放在裡麵,拍拍她的臉蛋,焦心問道:
“一娘,還好嗎?”
寧一娘艱難翕動著嘴唇,口裡不斷咳出血沫,聲音斷斷續續,細如蚊蚋:“謝……謝……”
達奚盈盈幾乎淚流滿麵。
寧一娘喘息著,用儘全力,握住達奚盈盈的手,伸出食指,顫抖又鄭重的,在她掌心寫下六個大字:
大蟲……幻術……不怕……
為避高祖皇帝祖父李虎的名諱,唐人慣稱老虎為大蟲。
尋常閨閣女子尚且不能辨彆大蟲為何物,沒想到寧一娘竟能參透這妖獸的本性。
達奚盈盈將她安頓好,餘光瞥到後方。
李適之帶著金吾衛趕了過來。
麵對人數明顯高於自己數倍的對手,倀鬼穩坐泰山,毫無懼色。
“來了這麼多人,夠我半月的口糧了。”
一開口,居然是標準的長安官話。
崔淼譏諷道:“枉你混跡長安這麼些年,卻是光長身子不長腦子,尋著大蟲作為靠山又如何,還不是成了我的手下敗將。
“真是有夠蠢的。”
倀鬼怒火中燒,猛然拔地而起,不料牽扯到傷處,踉蹌半步又跌了回去。
它有著近乎完美的體魄,爪似銀鉤,睛如閃電,腰臀膘肥,肌肉盤虯,蜜黃的外衣勾勒著深褐的斑紋。
虎尾掃擊灌木,嘩嘩作響,碎石橫飛。
李適之有意激怒於它:“不過是些下作玩意兒,本事不大,便隻會使些妖術來迷惑人。”
倀鬼目光如同淬了寒毒的利箭,盯死了李適之,血盆大張,墜著涎液,似要將其拆吃入腹。
它暗中蓄力,封住自己的心脈,待功力恢複到了七八成,仰天發出一聲咆哮,聲若洪鐘,宛若巨雷劈開山穀。
亂葬崗內同時傳來猛獸短促而高亢的吼聲,似在回應著倀鬼,整個山崗為之一震。
眾人聽了,心裡發怵。
但金吾衛是何許人也,遇事果敢,自有應對之策。
一半人拿起弓弦,開始搭箭;另一半人掏出火鐮點燃火把,快速擺好陣型。
大蟲畏火,遇火則不輕易靠近。
這法子有效,四周果然安靜下來,但不過眨眼的功夫,一群吊睛白額大蟲從灌叢深處昂首走了出來,粗略一算,竟有數十頭之多。
大蟲邁著闊步,氣定神閒,如闖無人之地,從四麵八方彙聚過來,形成包圍之勢,迅速逼近眾人。
金吾衛臉色大變,手中銳器險些把持不住,個個瑟縮後退。
人一害怕就容易心慌,心一慌,就容易生事。
達奚盈盈急忙喊道:“是幻術,不能退!”
李適之握緊的拳頭複又張開,背脊挺得端直,微側頭,看了達奚盈盈一眼。
達奚盈盈眼神堅定,凝視著他,重重點了點頭。
李適之喝道:“金吾衛聽令!”
眾人齊聲答道:“在!”
“隨我誅殺妖邪,要快!”
李適之從左右取過一把障刀,當先迎了上去。
好在猛虎雖強,卻隻肯踏步原地空叫喚,倀鬼修煉不足,它的伴當體格威猛,卻是一群徒有其表的紙老虎。
不用過多纏鬥,一刀即可斃命。
李適之橫掃其間,回旋一劈,大蟲轟隆墜地,化作一縷青煙,隱入虛空,消弭無形。
崔淼咧嘴笑笑:“瞧著還挺像那麼回事,實則不過如此,大蟲不發威,合著都是一群病貓。”
倀鬼氣得眼珠暴突,探頭發出一聲怒吼。
它這一吼不要緊,簡直要把死去的伴當都招致回來。
聽得人毛骨悚栗,仿佛地皮都要被掀起來了。
崔淼止了調笑,摸向手邊的彎弓,神情募地正經:“恒山王,借你箭囊一用。”
李適之把隨身的箭囊扔給他,再次淩空而起,揮刀劈掃過去,連砍兩隻大蟲。
此舉助長了金吾衛的士氣,餘下眾人不待猶豫,紛紛挺刀衝進了虎群。
達奚盈盈自然也沒閒著,撿起金吾衛丟下的火把,玩了招大型“投虎”遊戲。
左右手齊齊開弓,一投一個準,一投一個準。
猛獸吃痛,二話不說,調頭就跑。
眼看心血就快毀於一旦,倀鬼氣急敗壞,不與李適之等人血拚,改換目標,朝達奚盈盈襲來。
達奚盈盈人在結界之外,未有設防,直到身前空地蓋上魆魆黑影,耳後傳來一陣妖風,她才邃然繃緊了心弦,扭過頭,看到一張虎皮斑紋的獸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