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7

“不好意思，這一段怎麼運行不起來？”

“哦哦，讓我來重新調整一下吧。”初雪戰戰兢兢地在隔壁的教室電腦前拉開椅子坐下。在學生和背後教授的眾目睽睽之下，被一段離奇代碼卡住的程序重新亮起了綠燈——“您現在再試試，應該可以了。”

男人握著鼠標，點開自己放在軟盤裡的3D模型，滿意地看到那個抽象的多邊形重新開始高速旋轉。他拍了拍手，“同學們，現在讓我們看到這個由十七棱柱和半球體組合體上，這是我用從建築係隨便拿來的一份圖紙建的模……”

好，看起來已經沒自己的事了。

初雪小心翼翼地退到講台邊沿，輕輕打開公共教室那扇總是發出怪聲的門、溜進了走廊。

都怪自己導師有事沒事跑去麻煩人家，到處欠了人情拿自己學生當苦力做事來還。唉。但幸好自己沒分配到另一個天天壓榨學生連論文和項目都要摻和還讓學生幫自己拿快遞點外賣接送小孩的奇葩導師手下……

她內心猛地一個寒顫，把這些慶幸的想法甩了出去。正好手機叮了一聲，初雪打開信箱，萩原終於把聯誼的具體時間和地點發過來了。米花町一家新開張的烤肉店，就在今天中午。

大中午的吃烤肉？現在才剛入秋呢。初雪挑挑眉，回了個ok。

明明是周六，為什麼要早八！

說來好笑，自己一個說起通宵眼都不眨的人居然會在意早八。但是，是的，沒錯！這是打工人的權利也是廣大群眾的權益！我們要爭取！工人要聯合起來反抗！禁止資本家壓榨！絕對禁止！

早起檢查了三個公共教室代碼的後果，就是初雪差點在回家的地鐵上睡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也虧我打代碼的時候頭腦清醒……不對，這不就是我的專業嗎……

她拖著自己疲憊的身體開了門又行屍走肉般地爬到客廳，直接倒進了麵前柔軟的沙發床。

-

“喂，你怎麼又在這裡睡著了？”初雪在溫暖舒適的黑暗中感覺有人輕輕揉了一把自己的腦袋。“會著涼的啊！”

她睜開眼睛，看到一片布滿了雨雪侵蝕痕跡的深色布料。又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睡在了樹蔭下方。

佐藤美和子嘟嘟囔囔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每次體育課都跑到這裡來睡覺……”

“可是這裡很舒服啊。”她換了個姿勢，熟練地將雙手交疊在腦後。“美和子？”

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佐藤美和子也躺到了草坪上，躺在了她左邊。

這是一塊在操場邊緣的草坡。兩棵不知道年齡的橡樹和一圈草籬靜靜地待在這裡，看著一批又一批高中生來來去去。

“為什麼我們總是要分組，總是要競技？”初雪不擅長體育，也自然而然地討厭體育課。雖然美和子能隱約覺察到她平直的厭惡背後，其實是對身處社會的不滿，“我隻想去麥當勞整點薯條。對了，麥旋風好像出了櫻花味十五周年紀念版——你吃了嗎？”

“還沒，”美和子在內心算了算賬，減去每天的交通費和社團帶來的額外開支，從柔軟的草地上支起上半身，聲音還是懶懶的。“我這個月已經沒錢了。”

其實她還有錢，隻是準備把那筆小小的餘額存起來。

“好，那我放學的時候請你。”和工薪階層家庭的美和子不同，初雪每個月都活得很充裕。她的甩手掌櫃父親是意大利人，年輕的男大學生在旅遊時遇到已步入社會幾年的日本女人，以為自己遇到了還沒斷臂的東方維納斯，稀裡糊塗地相愛又飛快結了婚。然而兩年過去，熱情被消磨殆儘，文化和思想差異帶來的割裂越來越大，才終於決定抽身回國，繼續自己已中斷的研究生學習。這樣改變人生軌跡的巨大舉動是自信白男的正常舉措，他們有資本和時間去試錯，去找到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這點極其微妙，微妙到初雪出國讀了幾年的書，接觸了更多的人，才明白過來。

可是母親不明白。她隻覺得自己被背叛被欺騙，白白在一塊多情的金剛石上費了兩年的青春卻無法將其嵌入自己身上的任何一處，同時也從越來越頻繁的爭吵中明白兩人不再合適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