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9
初雪著一襲黑絨布長裙,立在佐藤左手邊。
全場都肅穆極了。牧師念完稿子,本姓深弓的惠子按生前意願被火化,那枚精致的木盒也被小心翼翼埋在了地下。
天色很暗,早起時下了一場霜,快要枯敗的草葉和被凍硬了的土壤表麵都被蒙了一層眼翳般的灰白,更顯楚楚可憐。這是東京的第一場嚴寒,所以大概也是關東的第一場嚴寒。人們紛紛穿上了羊毛開衫和擋風的硬外套,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圍圍巾戴手套。
葬禮進行到尾聲的時候,一支從郊區趕來的樂隊堅持要入場為逝者最後奏一首曲子。原來這是深弓惠子曾待過的樂團,她拉小提琴,有時也臨時指揮樂隊的排練。
惠子的雙親看起來是高興他們來的,也同意了讓樂隊進場演奏。初雪扭頭去看一動不動的佐藤,覺得有點冷,轉身想拿外套。結果戴著墨鏡的鬆田硬邦邦地朝她點一點頭,把她掛在椅背上的呢子大衣拿了過來。
白色的指尖搭在黑色的布料上。初雪一邊穿外套一邊輕聲道謝,然後安靜地坐好,等待樂隊奏樂。
鋼琴受了潮,音色悶悶的。而黑白鍵彈出的和弦像被人揭開外層絲綢,再包裹住在場的每一位聽眾。難道,葬禮才是一個人體麵喊叫辯駁外界的最後的機會。如果不是,那這前三十年,她到底在乾嘛?初雪在內心默默想道。死亡太殘忍也令人徒增悲傷,她承擔不起,阿笠博士也承擔不起。可身前人言可畏,身後靜默無言,繁雜的人言裡既然沒有自己的聲音,那麼不聽也罷。
葬禮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側寫。惠子的父母無奈白發人送黑發人,從來賓口中聽到的關於女兒的一切都被珍藏,小心翼翼地拚湊出以往那個鮮活的她。
樂隊奏的曲子都很熟練。隻是,為什麼她看不到指揮?初雪憑印象數了一下樂手的個數,才想起來因為少了一個小提琴手,指揮不得不成為替補。
兩首憂鬱而舒緩的曲子結束,初雪和佐藤按照禮數和大多數賓客一起離場。佐藤美和子戴了黑手套和白珍珠,身上是一件很簡潔的黑色禮服加米色羽絨服,從臉上的表情來看,大概還沉浸在剛剛的音樂裡。現在才七點,街上人不多,又冷風陣陣,可佐藤美和子想的那麼入神,直到初雪在風中點燃一根煙才讓她驚醒。
她動了動嘴唇,突出的話語像子彈一樣飛快地呼嘯而去。“我剛剛在想,要是我當年接受了小林的道歉呢?那今天躺在那裡的,說不定就是我了。”
“所以我說的沒錯。”初雪叼著煙停在街角的抽獎機邊,“殺妻可不是鬨著玩的,男人總是很熟悉自己的老婆,除非她身上無利可圖。隻要她被需要,比如保留著自己的錢——哪怕隻有很小的一筆錢,也會被對方當成揮刀的理由。”
“那如果男人想要我們的愛呢?”美和子輕聲問道,搓了搓自己發僵的手。對麵的紅綠燈變換了顏色,兩三個行人路過她們身邊,“我們是獵人,也是獵物。隻是誰都能離開,但沒人真正離開。”
“……我不知道。”初雪歎了口氣,“社會老是把這樣的難題丟給我們,卻給男人設置了名利雙收為終點站的大逃殺。”
惠子離開了。而初雪不喜歡自己生活中熟悉的拚圖消失不見。她應該坐在小林太太的位置上,舉著琴弓微笑,甜蜜地抱怨著自己想要小孩而丈夫不想要;晚上吃的刺身有點不夠新鮮,那麼價格確實很貴;丈夫調整了公司的年假,做了去巴厘島度假的攻略;同事的孩子送了自己一個兔子折紙;哎呀今天見到大野智了?!初雪猶記得自己在看到這條動態時驚訝了一下,然後給她留言:你是藍擔?她回,對呀,最近好喜歡A團哦!
“大好きだよ”。初雪頓了頓,把手放在抽獎機的拉杆上。“美和子,你有100円的硬幣嗎?”
“你要抽嗎?”她手忙腳亂地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好歹找出來兩個50円。“喏。”
她把硬幣塞了進去,然後牽起美和子的手放在橫杆上(“誒?”),一起用力將抽獎杆壓到了底——
*
佐藤開著車,初雪坐在副駕駛座上,行李則放在後排和後備箱裡。小小的本田行駛在有點陡峭的山路上。正是山雨欲來之時,視野不太好。初雪認真地看地圖,佐藤美和子則聽指示握著方向盤,專心地開車。
她們抽到了觀賞丹頂鶴景區的兩天一夜遊,不過需要自駕到達集合點。兩人對鳥沒什麼興趣,但難得出一趟東京,最後也還是收拾了行李踏上電車,就當散心。
“對了,鬆田警官也在北海道出差,要不要把他叫出來約個飯啊?”佐藤放下望遠鏡,遠處的丹頂鶴雪白一片,姿態優雅地飛上天空。她知道初雪喜歡蟹黃,於是特意提了鬆田的推薦,“他好像知道一家做螃蟹很好吃的料理店,我們吃完還可以去附近泡溫泉。”
“他怎麼跑來這裡出差?東京的爆炸案還不夠多嗎。”
“他有個學弟在這邊警署,大概是互相幫忙吧。”
她沉吟片刻。“我沒意見,你想叫就叫吧。”
“沒意見?那就是想見咯。”佐藤在丹頂鶴拍打翅膀的聲響裡扭頭看她。“雖然…不過你們現在,是在交往沒錯吧?”
因為約了一起去買點旅遊會用到的裝備、再在佐藤家過夜然後出發,初雪一結束手頭導師派發的活就到了警視廳門口等閨蜜下班。雖然爆破組的工作量成迷,但她還是沒想到那兩個家夥這麼早就結束了工作——原本走在前麵的鬆田肩膀一僵,臉上是連墨鏡也擋不住的不自然。
萩原畢竟是場麵人,立刻和初雪揮手say hello:“在等佐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