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錚看他一眼，不鹹不淡道：“這是白居易寫的。”

“是嗎？”陸雷摸摸頭，“啊，我最近的詩讀得太多了，在腦中有點會打架。”

錚錚終於笑了。

陸雷盯著錚錚的笑臉念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這是《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裡麵的詩。”錚錚道，“我更喜歡瀚海闌乾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裡凝。”

陸雷吐了吐舌頭：“你還嫌今天的天氣不夠冷啊？”

外麵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又下起了雪，眼見那雪從小小的魚眼睛變成了片片鵝毛。錚錚困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旁邊的陸雷也有點昏昏欲睡的兆頭，不過人還算是清醒的。二皇子對身邊的內侍示意，內侍將錚錚抱了起來，陸雷卻迷迷糊糊地跟著走了。

兩個孩子離開之後，爾雅軒內一下子冷清了下來。二皇子倒了一杯竹葉青在手裡，並不喝隻是微微地晃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來。就少年的身形而言，二皇子算是極高的了，隻是身形太過單薄，看上去就有些弱不禁風。

走進內間，二皇子就見到兩個漂亮的孩子頭靠頭，肩並肩地睡得正香。孩子睡著了的麵孔總是那麼恬靜而純潔，空氣中似乎也隨之流淌出溫馨的氣息。二皇子低頭，記憶中他自己似乎也曾經和另外一個孩子如此親近過，可惜……

陸雷沒睡多久就醒了。他一醒就愛動個不停，一會將錚錚的頭發解開，一會捏捏她的臉，一會又低頭親親她。二皇子默默地看著，心中卻想再過兩年，陸雷再對女孩子有這種動作就該挨耳光了。

錚錚睜開眼睛，一時有些拿不定自己身處何地，迷迷糊糊地看著麵前的二皇子和陸雷。陸雷的手在她眼前搖啊搖：“哎呀，你還沒醒啊。”

“姐姐要著急了。”錚錚回過了神，赤腳就跳了下來。

二皇子抱起她坐在床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令人稟告婕妤了。婕妤身邊的宮女如今正在外麵等你回去呢。”

錚錚放下了心，聞到二皇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一時有些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陸雷把頭也插進來，抱怨道：“二殿下，您喜新厭舊。錚錚，你奪人所愛。”

二皇子嘴角抽搐：“阿雷，你先彆急著學詩了。回去把成語好好弄明白是正經。”

陸雷聰明過人，讀書既可以一目十行，也可以過目不忘，可惜很多時候都是不求甚解，張冠李戴的現象時有發生。

錚錚一邊在二皇子的懷裡捂著嘴巴偷笑，一邊對著陸雷做鬼臉。

當晚，伺候錚錚的宮女就發現明錚小姐睡著的時候是帶著甜甜的微笑的。

第二天，陸雷遠遠看見向梅花樹走來的錚錚就笑了。

“錚錚，你真是聰明。我正愁著怎麼找你去二殿下那喝魚湯呢。”陸雷拍著手道，“可巧你就來了。”

錚錚向來就愛喝魚湯，麵前的魚湯又實在鮮美，不多時她就將麵前的小碗喝空了。一抬頭，錚錚見二殿下正微笑地看著自己。不知為什麼，她沒有慣常地低下了頭，反而回了個燦爛的微笑給二殿下。“咳，咳”陸雷的臉突然很痛苦地扭曲了起來，他的手還使勁捏著自己的喉嚨。

錚錚先是嚇了一跳，而後笑眯眯地望著陸雷一動也不動。陸雷裝模作樣了一會見沒人理他，自覺無趣，悻悻地問錚錚：“二殿下不上當就算了，怎麼連你也騙不了？”

錚錚扁扁嘴巴：“皇宮裡的湯裡發現根頭發就能打人四十大板，搞不好還會把命給送了。你的魚湯裡有能卡住你喉嚨的刺那還得了？除非是準備這魚湯的人真不想活了。”

陸雷笑著摸摸錚錚的頭：“我早知道你跟那幫沒腦子的丫頭們是不一樣的。”

二皇子知道陸雷口中沒腦子的丫頭們是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陸雷吐了吐舌頭。

錚錚聰明地沒去追問。

陸雷在一邊越瞧錚錚越覺得她玉雪可愛，忍不住伸手要去捏那粉嘟嘟的小臉蛋：“錚錚，你真是太可愛了。我當初怎麼就把你給弄丟了呢？”

錚錚一個轉身避開了陸雷，對著他就是一下：“哼，騙不了人，你就欺負人。你是壞蛋。”

陸雷跳起來：“你這個沒大沒小的黃毛丫頭。我這是喜歡你。”

二皇子看著打鬨的兩個孩子，臉上露出安靜而祥和的笑容。爾雅軒裡的眾人都覺得這個有雪的冬季其實並不是那麼寒冷。

自此錚錚也和陸雷一樣成了爾雅閣的常客。雖然錚錚和二皇子已經很熟了，可是她去從不願意一個人到爾雅軒來，一定要陸雷陪著才會來。

二皇子很奇怪這個小女孩一麵可以那樣真誠地依賴著人，另一麵卻又對人有著那樣強烈的防備之心。

“是明錚小姐嗎？”錚錚徜徉在梅花樹下等了陸雷很久，一名內侍才走過來問她。

這位內侍相貌端正，舉止文雅，神態也非常可親。他對錚錚道：“陸小公子如今正在爾雅閣等著您呢。”

錚錚有點不高興了：“他失約啊。”

內侍笑得意味深長：“小公子是有苦衷的，明錚小姐一見便知。”

錚錚側頭想了一下，隨著這名內侍向爾雅閣走去。內侍的步伐不徐不緩，恰恰是錚錚跟得上的步子。途中，他還不時含笑和錚錚說著話。

錚錚對這位溫和有禮的內侍很有好感，忍不住開口詢問他的名字。他回答道：“我叫流年，是服侍二皇子的奴婢。”

錚錚昨日剛剛打聽清楚了二皇子身邊的流年自幼陪侍在皇子身邊，深得二皇子信重。如今這流年居然親自為自己引路，她吃驚之下有些忐忑不安了。

流年笑一笑：“能為明錚小姐引路是流年的福氣。”

儘管錚錚知道這是一句恭維的話，她還是紅著臉低下了頭。

遠遠看見一群人過來，流年跟錚錚都停下了腳步。一個畫中人般美麗的小姑娘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走近了。陛下的幾位公主錚錚都遠遠看見過，這個小姑娘絕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一位，可是她比任何一名公主都要來得美麗。

美麗的小姑娘也見到了流年和錚錚，她漂亮的眸子閃出一絲詫異，而後又恢複了先前的高傲，昂著頭走了過去。

“那是皇後娘娘的侄女，二殿下的表妹，高家的千金信雅小姐。”流年淡淡地說給錚錚聽。

錚錚點點頭：“信雅小姐長得很美。”

流年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

此時拐角處又走出另外一群人來，一位像娟人般美麗的小姑娘也被大家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

兩個漂亮的小姑娘麵對麵地站著，誰也不肯讓對方過，就那麼僵持著。

錚錚瞧著有趣，忍不住輕笑出聲來：“啊，這路好像也沒有那麼窄吧。”

“那是謝貴妃的侄女，謝家的柔佳小姐。”流年低聲道，“她是四殿下的表妹。”

原來如此，錚錚收斂了笑容，趕緊跟著流年走開了。

爾雅軒裡總有一股能令人心神安靜的香氣，錚錚一走進去就覺得心氣平和。

一見到陸雷，錚錚立刻明白他今天為什麼失約了了。哈哈，陸雷果然是有苦衷的，他那雙頗漂亮靈活的大眼睛如今掛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上去特彆可笑。

陸雷一眼看出了錚錚愕然之後的笑意，恨恨地地敲了她的頭一下：“你個沒良心的，也笑話我嗎？”

錚錚揉著頭，眨眼睛：“你的眼睛怎麼弄的？”

陸雷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肯說話。錚錚剛要追問，卻見二皇子親自遞了一個精巧的暖手爐給她。

“阿雷在鬨彆扭，我先說一個故事給你們聽，然後我們再讓他自己告訴我們。”二皇子溫和道。

錚錚憋著笑挨著二皇子坐了過去。

陸雷很是猶豫了一把，最後還是在二皇子身邊坐下了。錚錚伸手對他做了刮鼻子的手勢。陸雷狠狠地回應了她一個扭斷她脖子的動作。

流年看到二皇子的眸中滿是笑意，嘴角也忍不住輕輕上揚了。

二皇子今天講的故事也很有趣，但是錚錚卻對陸雷的黑眼圈更有興趣，一個勁地問原因。

陸雷被問急了，吼出來：“你雷哥哥我昨晚挑燈夜讀了。”

錚錚一愣，捧著肚子笑個不停：“你會挑燈夜讀？是昨晚去做夜貓子了吧？”

“我猜是昨晚大將軍突然有空了。”二皇子輕輕理了理錚錚耳邊的頭發輕輕道。

陸雷訕訕地咬了口手中的綠豆糕，一句話也不肯說。

錚錚已經猜出來個大概，沒有再取笑陸雷，隻是轉向二殿下道：“殿下，三天以後我就要走了。”

二皇子還未說話，陸雷先跳了起來：“走？你去哪？”

錚錚認真道：“我要回我師父那裡。我離開這麼久了，我師父一定很想我的。我也想念他。”

“走，走，走，你走好了。誰稀罕你留在這裡？”陸雷勃然大怒，踱著腳，“彆等三天了，你馬上就走好了。”

錚錚臉漲得通紅，強忍住眼淚，嘴唇倔強地抿著。

二皇子輕歎了一聲，摸了摸錚錚的頭發：“離開皇宮不見得是壞事。外麵的天地大得很。”

陸雷見二皇子不僅不留錚錚還這樣說話，不禁又氣又急，飛身跑了出去，再也不回頭。

“阿雷！”錚錚到底忍不住要喊他回來。二殿下握住了錚錚的手：“算了，以後阿雷就會明白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路。”

錚錚離開的那天天氣很不好，一絲陽光都沒有。慧鸞依依不舍地撫摸著妹妹光潔的麵龐：“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

錚錚安慰姐姐：“我還是可以來看姐姐的。”

見妹妹離彆的不舍中難掩離開皇宮的興奮，慧鸞輕歎著搖了搖頭。

“他們不會來了。”慧鸞見妹妹頻頻向遠處看，立刻猜出了她的心思。

錚錚心裡失落：“他們是在怪我麼？”

除了宮門，錚錚見接自己的人是崔遠而不是哥哥雲簫，忍不住失望：“我哥哥呢？”

崔遠把她從車上抱下來：“太子殿下有事情要你哥哥去做。他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遠哥哥，我不喜歡皇宮，一點都不喜歡。”錚錚在崔遠的懷裡輕輕道，“我的哥哥和姐姐都被皇宮給搶走了。”

崔遠拍拍錚錚的背：“傻孩子的傻話。”

錚錚與崔遠一起上了另外一輛頗為華麗的馬車。馬車沒有將她送往林府，而是直向城外去了。

馬車停下，錚錚掀開簾子就看見一位風神如玉的白衣男子在不遠處微笑地看著她。心中一喜，錚錚跳下了馬車張開雙臂跑過去：“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