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默了。
藍眼睛對上灰眼睛,“現在就去。”
克莉烏斯翻進烏姆碼頭附近的居住區。
這裡的安保比她想象中要好,成堆的箱子式的房子被圍在外翻的鐵絲柵欄中,甚至還有人定時換班看守出入口。
雖然對於一個偵探來說,這點防護聊勝於無。
克莉烏斯也許隻用了十秒就撬開了那孩子說的房子的門。這對她來說就跟壓下門把手,推開門一樣簡單。
濃鬱的腥味鋪天蓋地的湧出來,幾乎要把克裡烏斯衝個趔趄。
本身居住區濃鬱的腐臭以及其他的氣息掩蓋了門外易散的腥味,那種腥味像是曬乾了的血,還有濃濃的,可能被放了數十天已經腐爛到發酵的死魚的味道。
克莉烏斯繞開門口那看上去大塊的黑色的,由拖行產生的不明汙漬,那看上去像是氧化了的人血,在那一片血跡外麵,水漬和某種粘液的殘餘物幾乎布滿了整個前廳。
而那股最濃烈的魚的腥氣就在此處。
克莉烏斯避開這些痕跡,小心翼翼的推開內室的門,門年久失修,鐵片和鐵片相互摩擦,發出尖銳的嘯叫聲。
沒有窗戶,沒有光,內室裡雜物堆積。從門口透出來的微弱光線,讓她大概看清了裡麵的輪廓:簡單的床被打翻了,上麵的被子攤在一地;這裡有驚人的出血量,那黑色的像是風乾血跡一樣的東西幾乎鋪滿了整個房間,包括天花板。
而那團被子裡裹著一個被吸乾的人屍。
克莉烏斯吸了一口氣,她重重歎氣。
“修。”
“我在。”
漆黑的渡鴉從房間的最暗處展翅劃來,輕巧的落在了它主人的肩膀上。
“哇哦,這裡的情況有點兒不太樂觀啊。”修撓了撓頭,“卡莉,你要找的東西不會在這吧?”
“死亡時間不久。”克莉烏斯下蹲查看屍體,“有非自然因素,靈性遺留強烈,值得看看。”
修跳下來,黑亮的嘴敲了敲地上乾涸的血,他跳上克裡烏斯的肩膀,尖尖的嘴取下了她的右眼珠。
那眼珠變成了烏黑油亮的石頭,瞳孔血紅,那眼睛像活了一樣尖叫著四處周轉,然後被毫不客氣的吞下了肚子。
四周又變得漫長而撕裂起來,一切都變成畫布,變成了遠遠的油畫,隻看得到輪廓式的油彩。克莉烏斯站起身來,她在這混亂的世界裡清晰而鮮活,就像是1948年第五號中混入了馬可.格拉西的作品。
原來屍體所在的地方扭曲起來,沒有被任何的色彩所掩蓋。它變成了一個邊緣鋸齒狀的人形空洞,在四周混亂的油彩裡保持有一種尖銳而冷峻的攻擊性。克莉烏斯慢慢上去,她每走一步,色彩都尖叫著衝刷過去,帶走她的一部分顏色,直到走到那邊空洞前,她已經變成了一張等比例的的黑白照片。
那慘白的手伸進了黑色的空洞,緊接著整片黑白融入進去,克裡烏斯隨之消失在那片空洞裡。
疼痛。
疼痛,撕裂的疼痛。四肢傳上來的寒冷,剪切傷的疼痛,克莉烏斯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輪廓狀的巨大怪物看著她,發出人耳所不能識彆的,僅存於靈魂中的驚聲尖叫。
獵犬。
克莉烏斯手腕一翻,銀色十字錐被那瓷白色的手指反手刺向那片黑色的巨大陰影。她觸碰到了一片空白,隨之另一隻手在地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圓。
巨大的黑色眼球憑空而生,將克莉烏斯緊緊包裹。
那不定型的巨大黑色怪物又發出尖叫,黑色的臉像是油畫中的撕裂傷口一樣,頻繁的出現又愈合,畫麵不穩定了,獵犬的出現像是隨意出現在巨大畫布上的墨點,嚴重的影響了平衡。那些色彩尖叫著撲上去把獵犬出現的空洞縫上,那怪物也被吞沒在一大油彩之中。
扭動的油彩和獵犬都消失了。一個帶走了色彩,一個帶走了空洞,剩下的一切變成了現實世界的黑白複刻。克莉烏斯在這靈性的世界裡再次走向屍體,不,現在來說應該是一個人。
他帶有微微的獨屬於中年的肥胖,在碼頭多年工作的壯碩體格依舊十分有威懾力。他帶著洗的發白的一種舊德國簷帽,身上穿著變形的襯衫和背帶長褲,皮鞋開了口,德式的小胡子留的過長,叼著一根短短的快燒到儘頭的雜煙,翻著一本舊手帳,上麵記著一些數字和一些名字。
這是那個屍體麵臨悲劇前的十分鐘。
黑白世界隻有寂靜,這個世界沒有色彩,沒有聲音,就是一場回放的默劇。那個男人一邊看著賬單,一邊頻頻向窗外望去。他翻的速度很快,克莉烏斯跟著他一一記下了數字和名單,一直等到賬本來到最後一麵。
沒有數據,也沒有名單,上麵貼著一塊鱗片,微微發黑,磨損嚴重。
即使隔著整個幕布,克裡烏斯也依舊聞到了那股鋪天蓋地的魚腥味,那股味道固執的穿透了現實和靈感,濃烈的綁定在這片魚鱗上,足夠讓每個看見它的人都難掩厭惡。
黑水咕嘟升起,窗戶上流著濃黑的惡臭液體,彎鉤班的巨大利爪從窗戶上的那灘水中浮現,狠狠的按倒了男人。
接下來是單方麵的屠殺,是任何有正常認知的人類都不忍直視的慘烈場麵,黑色的液體抽乾了他的血液,噴濺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巨大的手爪像絞肉機般的割開屍體。水消失了,手爪也消失了,手賬本也消失了,隻留下麵目全非的屍體,以及一枚小小的,藏於屍體底下的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