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的皇帝動輒喜歡更換年號。這倒也怪不得他們。政權分立，中平六年、初平四年、興平二年，可惜天下終究未平。

直到曹操掌控政權，雖不曾稱帝，然而魏家人總比漢家人長情，一個建安足足二十四年。獻帝禪位，曹丕稱帝，一個黃初年號也再不更改。

隻可惜……可惜再也沒有黃初八年。

黃初七年五月丙辰，魏文帝曹丕疾篤，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南大將軍陳群、征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懿於病榻前受遺詔。

在場眾將無不泣下，獨獨撫軍大將軍似笑非笑，眉目清冷而夾帶嘲諷之意，毫不避諱地盯著榻上之人。

曹丕咳出一口血水，虛弱地抬手止住欲上前擦拭的宦官，盯著那人一字一句道：“遣散後宮淑媛、昭儀，下歸其家。

司馬懿眼神一動，旋即麵有慍色。

曹丕闔了眼微笑道：“太子便拜托諸位了。”

眾將聲淚俱下地叩首，誓決不負聖意。

司馬懿跪在榻前，垂首低眉，看不清神情。

曹丕艱難地欲抬手，卻連動手指的力氣亦已流失，啞聲道：“退下吧，撫軍暫且留下，朕另有旨意。”

待眾人離開，司馬懿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人，神情怨懟。

曹丕睜著渾濁的雙目，笑道：“仲達。”

司馬懿咬牙切齒，指甲嵌入掌心之中：“你到這時想起遣散嬪妃來討好我，莫不嫌遲了？”

曹丕眉梢動了動，笑意欲深，隻是氣若遊絲：“不過學父王廉潔，何來討好你一說？”

司馬懿一雙柳葉長目中閃過一絲陰鷙，狠狠握住他的手，恨不得將他掌骨擘斷：“好得很，向來是我自作多情。托孤於我，你能安心闔目？”

曹丕但笑不怒：“朕向來信你。”

司馬懿怔了怔，恍惚中想起曹丕大舉水兵攻吳時，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吾東，撫軍當總西事；吾西，撫軍當總東事。”

他恍恍惚惚回過神來，笑得決絕，連連點頭，幾要將一口銀牙咬碎：“是你信錯了人。你今日閉上眼，隻怕日後九泉下也安息不得！”

曹丕沉默片刻，雙目飄渺渙散，似乎是想起什麼往事。他聲音嘶啞不堪：“當年父王臨終之前，曾與我說過一句話……”

司馬懿神色驚疑不定。

“父王說……”他再度咳出一口鮮血，聲音緩慢而虛弱：“司馬懿……非人臣。”

司馬懿怔住。

曹丕雙目迷離地看著他，瞳孔已對不準焦距：“你可知……我為何留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