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黎遲疑片刻,道:“萬一有什麼危險呢?還是我陪你一起過去吧。”
南宵自無不可。
待到登上高崖,路卻越來越陡、越來越窄,及至到了機關前,就隻能容下一人。
闌黎守在後頭,瞧見南宵在機關前俯身觀察,還自語著:“還有個小小的解密機關呢,我看看……這樣、再這樣、然後……”
少女顯然已沉浸入謎題裡了,半邊精致的側臉看起來分外專注,那雙暗金眸裡蘊著雀躍與歡喜,看得闌黎有些發怔。
她莫名想起了往日南宵陪同自己在璃月港裡跑前跑後,幫忙做著那些繁瑣的跑腿任務,漂亮的臉蛋上卻從未浮現過不耐與厭煩。
闌黎斂了眸,悄悄地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而南宵渾然未覺。
她伸了雙手,虛虛地放於南宵背後,曾染了血的十指如今卻是有些顫抖。
她知道在對麵封鎖的建築群裡,有火銃遊擊兵正舉槍瞄準了正在低頭解密的少女。
如果她失手了,那一槍便是後手,但啟用後手勢必會對計劃產生一定的影響。
深吸了一口氣,闌黎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聲“布維斯”,眼神隨即堅定了起來。
哢嚓——
機關齒輪開始轉動,南宵起身轉頭看向闌黎,眉梢飛揚起笑意:“成功了——”
尾音消散在闌黎奮力一推,將毫無防備的少女徑直推下高崖的那一刻。
少女仰麵墜落,高風颯颯拂過長發,清晰顯露出那雙流露著愕然的眼眸。
數秒之前,那雙眼還曾滿懷信任地注視著她。
闌黎躲閃似地避過了南宵的目光,湛藍的眸恍惚地盯著自己不住抖的雙手,如同看見了上麵浸透的猩血。
她喃喃自語著:“彆怪我,南宵,彆怪我……我很快就會來陪你了……布維斯、布維斯……”
她倏然抬頭,望著路上陰影處走來的上官。
那是個壯年男子,穿著愚人眾的衣服,沒有蒙麵,嗓音粗獷:“彆念了,時間緊迫,你還得趕在往生堂的人來前完成最後一項任務。”
闌黎沉默不語,任誰到了將死的關頭都會開始猶豫不決,儘管先前已下了決定。
最後,她艱難地開口問了一句:“聽聞往生堂的當代堂主與南宵是至交好友,會不會……”
愚人眾上官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頭:“你去遞委托的時候就寫了個木牌,還特地換了字跡,誰能查到你頭上?這南宵輕易就上了當,殞命也是活該,下麵就該你了!”
這處遺跡是愚人眾提前探索完畢且埋伏好的陷阱,隻等殺了南宵,再由闌黎自殺,偽造證據栽贓飛雲商會。
到時兩個當事人死無對證,即便最後不了了之,飛雲商會被潑的這盆臟水也輕易洗不乾淨。
闌黎終是點頭,與愚人眾上官一道原路返回,因時間緊還加快了步伐,比來時走快了不少。
待到走過入口那條狹窄的路,入目的不是無妄坡陰森的景象,反倒是一束強光,刺得兩人忙眯了眼,心裡有了點不祥的預感。
還不等適應強光的直照,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充滿威嚴地喝道:“千岩軍,給我拿下!”
愚人眾上官自然不肯束手就縛,當下便要掙紮出手,雷楔一瞬投下將人電麻,痙攣著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刻晴收劍背到身後,冷哼一聲:“儘會使些下三濫手段的小人。”
她眸光銳利如刀地望向闌黎,見對方被千岩軍擒住,沒了反抗的能力,才放下心,問趕來複命的千岩軍教頭逢岩:“遺跡裡埋伏的愚人眾都清剿完了麼?”
逢岩莊重行禮,沉聲道:“報告玉衡大人,涉事的愚人眾已全部製服!”
闌黎的大腦此刻一片混亂,她尚未弄清本來有條不紊進行的計劃怎麼就轉眼泡湯,而刻晴是如何未卜先知,先行在遺跡四周調撥千岩軍伏擊的。
她不由抬頭看向刻晴,不料一抹天水碧的衣擺拂過身側,步履翩躚,清淺的幽香掠過卻如當頭一棒,砸在闌黎心上,驚得她瞪眼扭頭望去。
少女衣衫未亂,清雅如蓮,從容地向刻晴點頭致意:“有勞刻晴大人走這一趟了。”
刻晴擰眉,沒好氣地道:“你倒是放心我,自己涉險誘敵,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南宵微微一笑:“多謝刻晴大人掛心,但有鐘離先生在,一切無憂。”
緩步跟在後頭的鐘離剛來便聽到這一句,搖頭失笑,沒來由想起方才自己出手接住南宵的那一幕。
堂主派了他來配合南宵的計劃,圖窮匕見關頭負責接應。
分明是從那極高極險的崖巔墜下,鐘離攬住人的刹那對上那雙已收了戲的眼,是一派好整以暇的平靜。
猶如勝券在握的獵手麵對將落網的獵物,心緒沒有半點波瀾。
那一瞬間,鐘離心中不覺掠過一個念頭——她竟這麼信他?
但頃刻後,他便平了心境。
常言道狡兔三窟,南宵自會準備其他的備用方案,而這些暗地裡的布置,自然就無需為外人道了。
若他未接住南宵,想必這位飛雲商會三小姐也不會出事。
可這份展露出來的無與倫比的信任,世上大概沒幾人可以無動於衷。
鐘離收回思緒,剛要接話,就被一聲嘶喊猛然打斷:“南宵——!”
他側眸看去,見是闌黎死死盯著正與刻晴談笑的少女,眼裡如困獸猶鬥,顯露著明晃晃的不甘與憤恨。
她聲嘶力竭,幾乎是在咆哮,狀若瘋魔:“所以你全是在騙我,是嗎?!往日的情誼、隨我冒險交付的信任,全是假的?!”
自南宵露麵後,就沒看過闌黎一眼,如此直白鮮明的無視,無疑讓她在被反將一軍的難以置信上又添了一份被欺騙的怒火。
南宵停了話頭,淡淡地瞥了闌黎一眼,輕聲道:“撫我則後,虐我則仇。”
這一句如當頭棒喝,說得闌黎臉色一瞬慘白,偏過頭,咬緊牙關,喃喃著:“你、我……可是……布維斯、布維斯……”
南宵不予理會,看向刻晴。
這位玉衡星卻是緊盯著闌黎,冷聲道:“你自小就在璃月港生活,璃月未曾虧欠於你,為何要與愚人眾勾結害人?”
闌黎聽後立刻住了口,慢慢抬頭與她對視,突然厲笑一聲:“哈!未曾虧欠於我?七星也配說出這種話來?!”
刻晴皺眉,還要再問,一旁南宵已淡聲開口:“她的戀人布維斯是愚人眾特派層岩巨淵的先遣隊員,數年前於層岩巨淵身死。”
七星封鎖層岩巨淵,外加奸人蠱惑,想必闌黎恨毒了璃月七星,也恨毒了璃月。
“……是這樣啊。”
刻晴默了一瞬,隨後一掃眸裡的動容,對千岩軍下令:“將涉事的人全帶回去,聽憑處置。該跟愚人眾算的賬,一筆也少不了。”
千岩軍帶人走了,刻晴也向南宵與鐘離告彆。
她這幾日本就在考察無妄坡地質,此間事了,自然要繼續原來的工作。
送彆了刻晴,南宵站在原地,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刻晴大人很生氣呐。”
鐘離近距離觀察,見少女麵色如常,風輕雲淡,全然沒被闌黎的事攪了心情,不由問:“南宵小姐就不氣?”
“我氣什麼?氣她誤入歧途麼?”
南宵嗤笑一聲,搖頭道:“可惜,會氣她糊塗的人早死了。”
況且,闌黎未曾想過,她所愛的那個人,她所念念不忘的那位英雄,當真願意看她因仇恨而淪為賊子,勾結陷害旁人麼?
英雄已逝,活著的人卻還要讓他一腔赤血徒灑,才真讓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