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東來對那個潛藏的高手，並不太上心。他奇怪的是自己的感覺，那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直覺告訴他，有個人就在附近。直覺還告訴他，那個人對他沒有敵意。
這真是可笑的直覺啊……像本該存在一樣，自然而然就產生了。卓東來輕蔑地一笑，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在乎這種捉摸不透的直覺了。
卓東來從不相信這種虛無的東西，他隻相信事實。
李尋歡循著黑衣人影消失的方向一路追過去，直到山中的凹穀。那個人影的武功看來不低，帶著一個成年男子竟還能有這樣的速度……難道他真的是……
想到蕭慕零，李尋歡的手下意識的攥緊。為什麼蕭慕零會如此針對卓東來？既然給卓東來喂了毒藥，又為何讓他失去記憶？蕭慕零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今天遠遠的看著卓東來，李尋歡的身體已然僵住。痛苦、安心、激動……一切一切的情感都集中於此刻，爆發不出亦壓製不下。然而無論自己的心是如何叫囂著要衝到卓東來麵前，緊緊的抱住他，那該死的理智卻狠狠地將他鉗製。
生離死彆，日日思念，再相見。猛然被推到絕望的極端，又硬生生地墜入相見不得相識的深淵。這已不是一個“痛苦”可以形容的了。
“咳咳……”李尋歡咳得撕心裂肺般，身形不穩地扶住一旁的樹乾，一縷縷血絲沿著他嘴角緩緩流下。胸口遏製不住的疼痛，壓迫他的呼吸。他撕心裂肺的咳聲在空靜的山穀回轉，更加蒼涼悲愴。
風起雲動，月黯然。
辰時，李尋歡回到長安客棧。鐵傳甲早已坐在邊角的桌旁等他了。
“少爺……”鐵傳甲欲言又止。
“上去說。”
關了客房的門，周圍立刻安靜下來。鐵傳甲拿出隨身的一瓶藥丸，“少爺，您臉色怎麼這麼差？是昨晚和人動手了？”
李尋歡笑著推開藥瓶，他現在不想吃藥，什麼都不想吃，“我沒事。東來那裡怎麼樣？”
“少爺，您先去休息吧，一晚上沒睡，您的身體可不能這樣折騰。”
“傳甲，我想知道東來的情況。”
鐵傳甲雖是個虯髯大漢，看起來高大威猛，卻從來拗不過自家少爺，從來硬不下氣逼李尋歡休息。以前勸李尋歡吃藥，他是一次也沒有成功。而卓東來一個眼神，倒是能讓自家少爺把苦藥喝得像蜂蜜似的。
“大鏢局的防守很嚴密，不會有人能威脅到卓少爺的。而且卓少爺的院子至少有八個高手護衛，少爺，你放心吧。”
李尋歡搖頭道：“你一定也能看出來，如果是我，完全有能力潛入大鏢局而且潛到東來的院子。”
“可像少爺這樣好功夫的人，江湖已經不多見了。”
“蕭慕零。”李尋歡看著鐵傳甲，提醒他，“蕭慕零的功夫同樣不在我之下。”
鐵傳甲噤聲，不解李尋歡為何會突然提到蕭慕零。
“現在，我還想不通蕭慕零當初的真正目的。”李尋歡低聲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其他事，“傳甲，你看見一樓的客人了嗎？”
“呃……”
李尋歡笑了，帶著無奈又帶著欣然：“東來的人已經注意我們了。”
“什麼？卓少爺的人？”
“其實，就算說整個長安城都在大鏢局的掌控下，也不為過。長安城遍布著大鏢局的眼線，幾乎每個初到長安的人都會先受到大鏢局的盤視。我們也不例外。”
“可這……這……怎麼可能，長安城這麼大，要建立如此龐大的組織……”
“司馬超群……真的很幸運……”
入夜，李尋歡讓鐵傳甲繼續暗中潛在大鏢局周圍，自己則去了郊外樹林。他希望，自己並沒有認錯下午看到的那個瞎眼老人，所以，他需要確認。
瞎眼老人在樹林深處正安排一些人埋葬棺材，棺材裡是什麼人？在場的，除了老人，不會有第二個知道。李尋歡隱身於暗處，細細地打量他。
知音。江湖鑄劍大師蕭大師的徒弟，是個相劍高手，可惜在蕭大師死後，被蕭大師親手廢了雙眼。這個瞎眼的老人的確就是知音。李尋歡知道他有個師弟流水，而流水正是將卓東來養大的人、也是自卓東來小時起就虐待他的人。
知音已經在江湖上消失十多年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李尋歡決定繼續等下去，看看他還會做什麼。巧合不是經常發生的，事出必定有因。
“爺爺！你看這人！”
“她就在這裡？你又騙我！”
李尋歡循聲望去，驚訝的發現了在大雁塔被黑衣人影帶走的少年，高漸飛。高漸飛拉扯著一名少女，少女口中的“爺爺”正是知音。
知音開口道：“人是我殺的。”
果然高漸飛怒了，立刻上前拚殺起來。
李尋歡大概了解到事情的內容，看來今夜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了，轉身欲走。突然，眼角餘光閃進了一抹紫色。
“老人家如此搶劍，不夠光明磊落啊。”
李尋歡愣住。乃至知音是如何離開，高漸飛說了什麼，他都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他直直望向來人，儘管今夜無月，夜色沉暗，李尋歡依舊能清晰地看到來人精致的五官，和無甚起伏的眼眸。
卓東來不易察覺的輕皺起眉梢，那種怪異的直覺又來了，有人在盯著他，似乎就是昨天的那個神秘人。這倒奇了……今天客棧的探子來報，長安城新來的一對主仆，完全查不到身份，而且武功似乎深不可測。
那種直覺，讓他將神秘人和這對主仆劃上了等號。
暫且不去注意那個人，卓東來將目光放在了麵前的新墳上。思考片刻，卓東來右掌內力彙聚，直逼墳土。
當李尋歡回過神時，卓東來的內力已經震開了棺木。他從中抱起了一名被綁縛女子，李尋歡看清女子的麵容，心中了然。
卓東來鬆了她的綁繩，便抱著她離開。
李尋歡的身子向前傾了傾，他是想叫住他，可然後呢？該說什麼？
“夜深了，不知前輩是否願意隨在下回大鏢局歇息？”卓東來望向李尋歡的方向，“沒想到今夜偶遇，在下卓東來。”
偶遇，當真是偶遇。李尋歡苦笑一聲，既然話已說到這裡，再不現身著實說不過去。東來呀東來,你這是給我丟了個大難題啊。
“卓先生。”李尋歡從陰影處走出，對著卓東來溫柔的笑了笑。
卓東來恭敬地望著他，生疏而冷淡。倒是眼中一閃而過的波瀾，令他自己微微愣神。這個前輩……倒是生得一張俊俏的臉，儘管眼角的皺紋無情的昭示了他的滄桑。
李尋歡想控製自己不去望向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他怕沉醉，怕理智再也戰勝不了情感。十年了，這是他們第一次麵對麵的站在對方麵前，可是……竟無話可對……
“這位是在下的義妹，讓前輩見笑了。”卓東來還是疏遠的微笑，“前方有馬，前輩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