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真皮沙發,柔軟依舊,疏離一屁股坐下,恍惚想起,他倆曾經不止一次地在這塊白色皮麵上擁抱、纏綿、繾綣,直至大汗淋漓。一念至此,他的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穀離非卻壓根沒有關注他驟然的不安,隻坐在他對麵,催促道:“疏處長,請講。”
她拉出一副“講完清客”的架勢。
“是否應該招待客人一杯水?”他的神思收斂,情緒穩定下來,心中嘲笑自己,疏離,這邊早已覆水難收,你那邊還在發什麼春秋大夢?
她起身去廚房,“白水?清茶?咖啡?”
“檸檬水,謝謝。”
她攤開手,聳聳肩,“對不起,沒有。”說罷,把兩杯白水放在茶幾上,往其中一杯裡舀了幾勺蜂蜜。
深褐色蜜塊被溫水稀釋,棗花香氣迅速在空氣中浮動,
“以前你隨我,也喝檸檬水,家裡必備青檸檬片。”
“那是以前。”
“以前你從來不喝蜂蜜水,說喝了拉肚子。”
“疏處長,不是隻有五年前才叫以前。”
如此生硬的對話,兩人之間迅速冷場。疏離大口大口喝白開水,驚訝於再沉穩不過的自己,居然也亂了章法。
臥室的門鎖“吧嗒”一聲,保姆探頭出來張望,小聲說,“穀小姐,Lily的藥瓶空了,新的瓶子您放在哪兒了?”
“哦不好意思,阿姨,”穀離非趕緊站起來,往書房走去。“我今天去醫院開新的藥過來了,忘記和你交代一聲。我現在就拿給你。”過一會兒,她提著白色的袋子走出來,袋子上寫著“複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神經外科”。
“你女兒的病——不礙事吧?”這話說的,疏離直想揍自己,可是他又實在找不到話題,打開冷場。
她冷冷的眼光飄過他,停在某個沒有確定目標的物體中。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像冰窖裡的冰坨子,一個一個地砸在疏離身上。
“智障,先天的;顱內損傷,後天的;用醫生的話說,多活一天都是賺的。”她的眼眶迅速變紅,背過身體,平複心緒。
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還是不能自如地控製情緒?穀離非,出息點!
她的身體重新轉過來的時候,已經積極樂觀。“Lily在世上的每一天,都要開心快樂地度過,媽媽是這樣保證的,也是這樣做的。”
Lily,Lily,疏離反複咀嚼這個名字,苦笑,“她居然叫Lily?”
“難道她不能叫Lily?”她反問。
“她叫Lily,兩個‘離’,很難不讓我有遐想。非非,Lily真的是你的孩子嗎?”
穀離非臉如冰霜,端正了神色,一句一字說道,“疏處長,無論她是不是我的孩子,總之,她隻有兩歲半,和你絕對無關。”她像一隻母性大發的老母雞,小心翼翼地將雞仔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表情。
疏離尷尬地,悻悻地,再飲一大口白水。
“非非,他……對你還好嗎?”
終於來了,終於來了,就知道他忍不住一定會問!穀離非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斟酌了字句,才回答他,“比你對我好。”
她情深意切,娓娓道來。“他成熟穩重,有人生閱曆,教我做人。
疏離你說過,我是一顆被寵壞的爛櫻桃,沒錯,被我爸寵壞,被鬱桓寵壞,也被你寵壞。可是五年前那件事發生後,再也沒有人寵我,我沒有資格再驕縱,必須夾著尾巴做人。我頭上原本長犄角,他幫我砍掉;我屁股原本長尾巴,他幫我割掉;我明明一簇礦物晶體,渾身上下都長滿了尖銳的棱角,感謝他,活生生把我磨成了鵝卵石,讓我得以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地活下去,你說他對我好不好?”
疏離沉默半晌,才幽幽吐了一口氣,“非非,你受苦了。”
他沒有追問五年前他走了之後,她是怎麼活下來的;他也沒有追問,她什麼時候嫁給這個男人;穀離非在心裡把該圓的謊言圓了一千遍,任憑福爾摩斯還是波羅探長全都抓不住破綻,而他什麼都不問,隻是心疼地說,非非你受苦了。
穀離非像一匹小母馬,蹄子在土裡刨了半天準備飛奔上戰場,主人卻愣是把它拖回馬圈,所以它感到非常地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