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聲隻能無奈地往前走,假裝沒有看見那一小截骨頭。
這大概率是保衛隊的人。
無時無刻跟在身後的影子,伴隨著若有若無的陰冷視線。
鬱聲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有一種世界變成了鬼屋的感覺。
路過的每一個轉角,每一片樹影,都充斥著未知的恐懼,鬱聲不清楚裡麵有沒有人,這種怪異的感受,糾纏了鬱聲一整個白天,於是,自從上午出了門之後,鬱聲腳都不敢往外抬一下。
神經時刻保持緊繃,再加上這幾天晚上晝夜不停的搜查,現在,鬱聲躺在床上,拿被子蒙著頭,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萊茵一回來,就看見鬱聲裹成一個瑞士卷,躺在床上。
萊茵:“育勝……你怎麼了?”
聽到這熟悉的錯音,鬱聲忽然感到一絲久違的親切,她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又縮回被窩裡了。萊茵不清楚這狀況,在被窩裡旁邊呆了很久,最後,隻小聲說了一句。
“我也去找了神婆,但她說,我想知道的東西,涉及太多了,她無法解答。”
萊茵等了一會,也沒等到鬱聲的回複。她有點生氣,又有點沮喪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臉蒙了起來。
房間裡兩個瑞士卷遙遙相望。
死寂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太陽扭轉,伊甸園失去日光,陷入黑暗。
在純粹的暗色裡,鬱聲睜開眼睛。她把自己頭上的南瓜發卡取了下來,很快,發卡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南瓜,然後,這個南瓜,變成了一個毫無生機的人偶。
那蒼白的臉蛋,和鬱聲一模一樣。
鬱聲給自己蓋上了被子。
隨後,她無聲無息地下了床。進入隱形狀態,從窗口裡跳了下去。在空中,【南瓜惡作劇】裝備自帶的惡魔形狀翅膀張開,鬱聲在空中滑翔。
走到門口的時候,今天一整天的鬱結頓時上湧。
她盯著那一小截骨頭出來的地方,陰惻惻地盯了半天,最後丟了個南瓜發卡到他的附近。
小小的爆炸聲響起後,那根骨頭受了驚嚇似的,往後退了幾步。
鬱聲滿意離開。
這幾晚,她一直活躍在伊甸園的各個地方,走過路過,就放幾個【桃木劍】的大招,看看能不能隨機攻擊到異形。事實證明,這個方法雖然笨,但的確是有效果的。將近一個星期的不眠不休,加上麵板的溫馨提示,她已經把初級學院大部分地方都排查完畢了。
按照任務的說法,異形喜歡徘徊在新生保護區,和幾個公寓旁邊,所以這幾個地方,她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排查過去。
為了防止和異形擦肩而過,鬱聲還偷摸進了中級學院,在這裡沒發現異形後,鬱聲有點上頭,還打算去調查隊和天文台裡麵一日遊。
是麵板拉住了她。
麵板:“調查隊內部肯定不會出現異形的,而且你要是去那裡麵,很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那裡都不是什麼爭正常人類的!”
躍躍欲試的鬱聲:“我就去看一眼,反正有隱形在,他們也發現不了我。”
她被萊茵和範思,勾起了好奇心。
麵板:“您如果過去,事態很可能發展到我們控製不住的情況下,您也不想我們的遊戲被封掉吧!”
鬱聲:“什麼控製不住的事態。”
麵板委婉道:“人外,人獸,人魚……總之我猜,您應該不太想見到他們。”
鬱聲徹底斷絕這個念頭。
在這個風高月黑的晚上,在地毯式的清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後,鬱聲麵對著沒有完成的任務,陷入了沉思。這幾天,她通過大範圍的掃射,找出了不少的異形。因為桃木劍的能力,是能夠對範圍內所有非人類產生攻擊,所以她這些天,能夠在伊甸園內部實行範圍性搜查。
現在,隻有一個地方她沒有搜查過了。
……保衛處。
——
保衛處,淩晨,仍舊燈火通明。
正在值班的風沙,坐在前台,正安祥地摸魚中,眼睛半睜半合,即將陷入夢境之中,但睡著睡著,領導的終端忽然來了。
擦掉嘴邊的口水,她陽光並且開朗地接起了領導的電話。
“誒!您好!這裡是保衛處,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是聯絡員啊,請問您有什麼急事嗎?”
“……”
“什麼!保衛處的監控上都是顏文字的亂碼?!A-1106又失效了嗎?!留觀室的警衛也聯係不到?!”風沙連忙說,“但今晚沒有出現什麼動靜,我的【危機神經】也沒有任何反應。……我這就去重點檢查一下留觀室,看看那兩個疑似異形的人,是不是還在裡麵!”
風沙闖進三號留觀室。
一進來,她就說不出話來了。
她閉了閉眼,【危機神經】,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如同受了什麼刺激一樣瘋狂跳動。她胸口的氣息忽然變得很短促,她雙腿有些發麻,風沙撐著留觀室的牆壁,另一隻手捂住了嘴。
危險。
巨大的危險。
但畢竟是保衛處精心挑選的新生代。
風沙腿顫抖著,迅速跑到另外兩間房子。在裡麵發現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滿眼模糊的肉泥,呈橫線般,在牆壁上縱橫的線條。忍住乾嘔的欲/望,風沙喉嚨裡不自覺發緊,她聲音發澀地向上級彙報:“那三個帶回來的人,全部都死亡了,而且,屍體很模糊,完全看不出人形。”
“……”
風沙聲音有些發澀地說:“他們變成了肉泥,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樣子。”
——這是一場殘忍的屠殺。
風沙的胸口很沉悶。
儘管這是三個疑似會變成異形的人。
儘管這個疑似,是天文台蓋過章,調查隊確認過的。
但在沒有變成異形的那一刻,除了調查隊那群腦子異於常人的瘋子,沒有人願意頂著輿論和反人性的帽子,對這幾個人出手。
更何況,這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發生在保衛隊的眼皮子底下的。這意味著,保衛隊引以為傲的防衛製度,被人按在了地上摩擦,這是比死了幾個小人物,更為嚴重的事情。
風沙一晚上都沒有睡。她自責地坐在保衛處的前台,抱著自己的腦袋,眼神虛焦落在空中。
她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同尋常。
她的【危機神經】,沒有對襲擊者做出任何反應。
留觀室的人,是因為她而死的。
風沙抽了一張紙,在手心裡揉成團。眼神依然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這是她來伊甸園的第二年,也是來保衛隊的第一個月。
她是第一次見證這樣的情狀。這一切的原因,似乎都是因為自己的擅離職守。
風沙手邊的碎屑堆疊成山。
保衛處因為這件事情引起了軒然大波。眼前的人來來往往,快到白天的時候,一個人坐在了風沙的旁邊。
是保衛處的大前輩,祝離。也是風沙一直欽佩的對象。
溫柔的前輩坐在風沙旁邊,問:“感到自責嗎?”
這話一出,風沙的眼球忽然一酸,她感到無地自容,隻想找個洞鑽下去。她用紙巾遮掩著自己的臉,忽然想要放聲大哭,但這裡是公眾場合後,風沙就一遍吸著氣,一邊把眼淚擦乾淨。
她什麼也不想說。
什麼也說不出來。
祝離的餘光瞥到風沙,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臉上和猴子一樣狼狽。她把鋼筆放下,撐著下巴:“整個保衛處,上到執行部,下到後勤部技術部,全部出動了。今天晚上,從隊長到門口掃地的,沒有一個敢休息。”
風沙抽紙的頻率,瞬間從一秒一張變成了一秒三張。
祝離欣賞了一會這有趣的畫麵,才緩緩說道:“今天大家努力了一晚上,這裡問知情人士,那裡找A-1106修複監控畫麵,其實不是因為那三個死了的人。”
“他們是因為彆的而著急。”
祝離麵前依舊人來人往,人群著急而又急促,腳踩過地板的聲音混合成韻律奇特的樂曲,像漲潮前的疾風和雲層翻湧。
祝離把紙巾擋在了風沙麵前,柔軟的紙巾遮蓋住了刺眼的陽光。
“你不必感到愧疚,”祝離說,“技術部修複了一晚上,終於修複出了幾個畫麵,你要看看嗎?”
風沙頂著一雙桃子眼,打著嗝:“不需要保密嗎。”
祝離:“放心,這馬上就不會是秘密了。”
她打開終端,上麵隻有幾個畫麵。
昏暗的房間內,一個女人,出現在了上空。這個女人,打扮的很怪異,她臉上妝容濃厚,五官也很陌生。在她的眼上,紅藍色的眼影交疊,眼尾拖出一條長長的弧線。旋轉的馬尾落在雙肩上,她身上,點綴著各種關於南瓜的飾品,比如眼下的小貼紙,比如背著的南瓜包,又比如帶著的南瓜項鏈。
黑色帶有條紋的抹胸上衣,以及連接而成的裙子,裙子的邊緣,是彎刀狀。
怪異的妝容,怪異的穿搭。
比這些更怪異的,是她的身體。
在她的身後,有一雙翅膀。仔細一看,就能看見,那對翅膀,幾乎是貼著背脊,從骨頭裡長出來的。
這絕對,不是人類的身體構造。
風沙臉上的難過,頓時蕩然無存,她臉部肌肉緊繃,理智瞬間回籠,開始分析:“她的麵部結構和五官很平整,鼻柱細長,鼻頭勻潤,眼頭和臉型都呈現平緩狀,是很典型的西部長相……也不排除在彆的地區生長的可能性!”風沙站了起來,說:“她是類人的異形嗎!我現在就去把她找出來,我的【危險感知】能很快感知到異形的!”
“……”
祝離端詳著終端上的影像,沒有立刻回應風沙。
“抓她?”半晌,祝離笑了,問風沙“你覺得,她是壞人嗎?”
風沙握緊的拳頭,忽然鬆了下來。她忽然明白,後麵祝離要說些什麼,但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地說:“……是她殺死了那三個人,如果沒有這個女人,那三個人說不定不會死……至少不會死的那麼快!”
祝離欣賞完這幾幀畫麵後,把終端的最後一個畫麵定格住,放大。
祝離:“你知道,你的【危險感知】為什麼沒有觸發嗎?”
在終端的畫麵裡,女人低頭俯瞰著一片焦黑的□□,光源到了她身邊,仿佛被什麼東西憑空吸走,於是她身邊的光影對比格外明顯。為了觀察到被感染者的每一個表情,留觀室的監控高清的可以看見皮膚的肌理。
祝離放大,就能看見這個造型奇怪的女人,眼尾微微下垂,睫毛遮住半邊眼白,眼睛附近肌肉縮緊,瞳孔盯著下方。
——那是憐憫的眼神。
風沙張了張口。她看見祝離朝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祝離唇邊的笑意不減。
“但你的猜測沒錯,她並不是個好人。”
擁有強大實力,並且身份地位不詳,還可能威脅到伊甸園的人——
就算不是個壞人,也不能是個好人,更不能是個英雄。
“……”風沙問,“那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殺害他們呢?”
祝離從包裡拿出一盒新的紙巾,放在前台上。眉眼一如溫和。
“我不知道。”
紙巾柔柔地豎立在空氣中,頂端的絨毛溢散。
“但很快,我們就會知道真相了,雖然那並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