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
走出C市機場的時候,塗嫿深深的呼吸了幾口C市的空氣,很有大聲嚷嚷幾句的衝動。想起在X市的三日,覺得自己真應該流下幾條漫畫裡的海帶淚,果然是城市氣場問題啊,回來了,真好。她還是她,不會再莫名其妙的期待什麼,動搖什麼,不會再突然被人帶領著,回到十七八歲。她想,自己終歸是一個歸屬感很重的人,唯有C城,無需任何動作就能溫暖她。
二十五歲的她,把內心深處的韁繩管的極嚴,她穩穩的站在這座城市一個名叫塗嫿的支點上,隨時隨地準備著麵對難題,任誰也撼動不了。少女時期的臆想逐漸遠去,眼前的路變得更加清晰和堅定。她成長的很快,家庭、朋友、工作,不再手忙腳亂。日子久了,她的難題裡,再也無愛情落腳的地方。
“姐?”塗嘉聽見客廳裡的聲響,從房裡走了出來,看見塗嫿正把自己扔進沙發裡,“三天就回來了,看來采訪很順利嘛。”塗嘉和塗嫿雖是親姐妹,但其實長相並不像,姐姐長的像媽媽,清秀小巧,遺傳了媽媽一雙靈動的眼睛,像一頭小鹿一樣,她自己則像爸爸多一些,加上讀了兩年醫學院,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英氣。
塗嫿看都沒看自家妹妹,賴在沙發裡模糊不清的問道,“你怎麼在家,學校放假?”
“姐,不要轉移話題。特產?”塗嘉顯然習慣了自家姐姐的忽悠功夫,把太極打了回去。
沒好氣的看了眼妹妹,塗嫿心裡念叨著,什麼特產啊,差點被人攻陷城池,好不容易逃回老窩,哪裡還記得特產這回事。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驚險萬分。
“嘉嘉,我病了。”開始裝可憐。
“……”塗嘉看了看她的臉色,似乎有點蒼白,也不開玩笑了,走近仔細看了看,“感冒?”
“恩恩,之前發燒,現在退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
塗嘉也不多說什麼,轉身進房間,再走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聽診器,搗鼓了一陣,她摘下聽診器,說“沒事,小感冒。”
“我們嘉嘉越來越有做醫生的樣子了。”塗嫿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妹妹。
“……”塗嘉忍了忍,決定不跟病人計較,她從櫃子裡拿出感冒藥,遞給塗嫿,塗嫿摸摸鼻子,乾笑幾聲。
“你吃了藥早點休息,我溫書去了。”
“嗯嗯……去吧去吧。”塗嫿喝著水,鼓著腮幫子回答著。
等到塗嘉的房門合上後,塗嫿的表情才徹底放鬆下來,她一舜不瞬的看著塗嘉的房門,上麵貼滿了著她看不懂的醫學圖,哪裡有一點二十歲少女房間該有的樣子。人家女孩子房間裡都是粉紅色的HelloKitty,她倒好,房間除了書,還有醫用模型。她把自己埋進沙發裡,低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塗嘉從小就懂事,父母過世後,她不希望她替這個家這個姐姐分擔的,塗嘉也會默默攬過一部分到自己身上。那一年,她病的頻繁,塗嘉還在讀初中,下了課回來還要邊寫功課邊照顧她這個姐姐,連顧家都看不下去,開口說要收養她們姐妹。她生性倔強,不願寄人籬下,硬是撐了過來,她心裡一直覺得愧對這個妹妹。她或許對全世界任性,卻唯獨不對塗嘉任性,像所有姐姐一樣,她隻想要妹妹一生快樂無憂,不要那麼辛苦。
想到塗嘉大學所讀的專業,她難免再度歎了口氣。她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讀醫,那孩子敷衍她說,當醫生賺錢。後來文雍告訴她,塗嘉說,因為不想再有人像她和姐姐這樣,不過一夜,就失去了雙親。聽後,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瞥了眼房門上那些亂七八糟完全看不懂的圖解,這醫學念的,把好好的一個花季少女讀的冷冰冰的。七年臨床?真不知道塗嘉怎麼看的進那麼厚的醫書,也不交男朋友,自己是不是該給她物色個好男孩。熟話說的好,長姐如母啊。她正認真的煩惱著,塗嘉突然打開房門,對著她大聲道,“姐,吃藥睡覺!速度!”說完又迅速關上房門。
……誰才是姐姐啊,塗嫿磨磨蹭蹭的從沙發裡站起來,無語問蒼天。
第二天上班,感冒已經好了大半。遠遠的看見果果就要歡喜的迎上來,想起X市之行的遭遇,塗嫿連忙伸手一檔,“孕婦莫靠近,本姑娘感冒中。”
夏果果一聽這口氣,一下沒忍住,差點把剛喝的茶噴出來,“塗大編輯,您這又是演的哪出啊?”
“果果,我感冒了,傳染給你不好。”
“你就扯吧,看你那臉色,比我還紅潤幾分,再說了,嘉嘉會讓你生病嗎!”果果毫不含糊的靠近塗嫿,“說,X市之行如何?”
“淒涼著呢,采訪完第二天就發燒了。”天地可證,這話倒是真沒說謊。
“真的假的?”果果估疑的上下打量著塗嫿。
“我騙你做什麼。”塗嫿心想反正自己說的也是事實,愈發理直氣壯起來。
“那有沒有……”果果剛要努力挖開八卦的邊角,就聽見王姐的大嗓門在耳邊響起。
“塗嫿,主編找你。”王姐的魔音穿透了層層阻隔到達正在閒聊的塗嫿和夏果果的耳朵裡,帶點警告的味道。不過,倒也順帶把她從果果的拷問裡解救出來。“果果,我忙去了啊。”塗嫿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連忙拿好資料,閃身越過果果。夏果果看著塗大編輯的背影,半響,方才不甘心的挪回自己的辦公桌。
“小塗啊,X市之行如何?”
“……很好。”怎麼每個人都要問一遍這個問題,塗嫿不禁有些煩悶。
“X市是一座很美麗的島啊,我年輕的時候去過那裡。”
“您現在也很年輕。”
“老啦老啦。好了,不說這個了,說正事。你的稿子我看了,寫的很好。”
“謝謝主編。”
“可惜了,這次沒有采訪到高設。”
“高設?”
“就是他們公司最優秀的設計師,高墨啊。你不知道?聽說是新銳畫家,還挺出名的。”
“……沒有。”
“好了,你去忙吧,這次的特刊還會有一場特展,務必要做到最好。”
“我明白了。”
一聽見接下來還會有特展,塗嫿忙從高設這個奇怪的稱呼裡抖擻了下精神,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午飯時間,塗嫿和夏果果坐在大廈一樓的快餐廳裡吃著工作套餐。夏果果看了眼對麵正在認真對付午餐的塗嫿,覺得為了自己生活裡少到可憐的娛樂可能性,有必要繼續上午的拷問。
“塗嫿,X市美嗎?”
“很美。”如夢如幻。
“去了鋼琴之島沒?”繼續深入展開。
“去了。”早知道的話一定不去。
“聽說每年去那裡的情侶可多了,浪漫之島呀。”果果旁敲側擊著,想要從她臉上看出點端倪。
“恩,是挺多情侶的。”險些就成為了其中一對。
聽她回答的無趣,想必是沒有發生什麼浪漫的故事,果果隻好作罷,悶悶的吃起眼前的午餐來。塗嫿看了眼對麵的夏果果,心想,果果,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實在是我自己很想趕快忘記,隻好對不起你的好奇心了。
高墨回到C市的時候,天氣陡然轉熱。從公司報道出來,他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突然不知道為何要回來。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塗嫿早已經離開,桌子上留下一張字條,上麵隻有一行清秀的小字:向來緣深,奈何情淺。
八個字,沒有署名。打開皮夾,看著裡麵的照片,他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簡直是在作繭自縛。回想起夜晚的海灘,那麼不真實,如果不是手裡這張照片,他甚至都要懷疑,他和她,從相遇到離開,都不過是他因為太過思念,而起的念想罷了。
高墨,算了吧。
既然如此。
隻好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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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日。兒童節。
雜誌社為了六一的兒童節特刊,在市美術館舉行了一個小型的特展會。塗嫿穿著T恤仔褲坐在展廳的一角,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很是疲憊。近兩周來,為了這個特展,她已經忙的沒有頭緒了,實在需要休息。
“塗嫿,你怎麼坐在這裡,那邊來了好幾個公司,果果一個人都快忙不過來了!”王姐的大嗓門降落在她的腦袋上方,塗嫿狠狠的歎了口氣,起身跟了上去。
如果說,去X市前,在果果的特彆提醒後,她曾想過兩人的重逢,那麼現在,在C市,在這個特展會上,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會再遇見高墨。主編與她提起高墨的時候,她還暗暗慶幸,所幸他人在X市,無論如何也是無法關聯上的。所以當龍澤與她寒暄後,引薦高墨給她時,她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
“塗小姐,這是我們公司最優秀的場景設計師,高墨,”龍澤頓了頓,“高墨,這位是塗小姐,雜誌社的資深編輯。”
“塗小姐,你好。”他看著她,略點了點頭,一副與公事公辦的摸樣。
塗小姐?塗嫿了然的扯了扯嘴角,努力扯出一個客套的笑容。
“高先生,你好。”她學著他的樣子,也點了點頭。
“塗小姐……”高墨剛要開口,不想有人上前打斷他的話,“高墨!你什麼時候回的C市,太不夠意思了,回來也不通知大家。這次回來還走不走……”來人連珠炮似的逮著高墨連問了好幾個問題,把塗嫿和龍澤都當了空氣。一看有機可乘,她連忙與一旁的龍澤客套了幾句便走開了。
塗嫿這一走開,便直接走出了會場。從看到他開始,一股莫名的煩躁就纏繞著他,連做一些簡單的表情,都覺得十分困難。她覺得自己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毫無預警的起了波瀾,卻沒有好心人提前通知她。連保護的姿態都沒有時間擺出來,她就這麼直直的與這個波瀾的源頭迎麵而撞,此刻的她,像極了小時候吃了悶虧時想要聲辯什麼,最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很堵。
她遠遠的看著會場裡那抹很容易就認出來的身影,對,非常容易,一米八五的身高,輕易的就在人群裡凸顯出來,不想看到都不行。塗嫿啊塗嫿,她自嘲道,錯就錯在當初不該迷戀這個身高啊。
十七歲的塗嫿第一次見到十九歲的高墨。
夏末,C城的夜仍是熱。整個畫室人滿為患,塗嫿剛畫完一張,轉過身預備找尋下一個速寫目標時,他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確切的說,是擋住了她的視角。因為身量高度,那個有著北方輪廓的南方男孩在人群裡分外顯眼,他站在那裡,擋住了自己一半的光線,他的表情非常專注,手裡的鉛筆快速的在紙上運轉著,線條流暢,筆法嫻熟。塗嫿低頭看了看自己畫板上的畫,第一次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畫的很難看。她站在夏末夜晚雜亂畫室裡,周遭的吵嚷忽然間安靜了下來,末了,她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了第一句話。
“同學,你太高了,擋住我了。”
十九歲的高墨,出現在塗嫿十七歲那一年夏末的夜晚,像一棵樹的種子,無聲無息的紮根在她的心裡,自此以後,她再也移不開雙眼。
高墨得以從人群裡脫身,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他看了一圈會場,在人群裡看見那個白色T恤的身影時,抬腳正要走過去,卻在看見她身邊的人時生生的停住了腳步。
顧文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