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前，高墨就和姨父說好了初一回去拜年，順便把塗嫿也帶回去見見他們。誰知一提起這件事，塗嫿的神色瞬間極為不自然，直說自己初一有事，不能和他一起去拜年。見此，他雖覺奇怪，卻也沒有多問，自己一個人去了。
“小墨，怎麼站在這裡發呆？”墨涵從廚房走出來，就看見高墨站在窗前發呆，“進去幫你姨父整理畫稿去。”她指了指書房。
“好。”高墨答應著，走進書房。
“小墨，今天有點心不在焉啊。”單華一邊整理畫稿，一邊說道。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高墨就順錯了好幾張畫。
“姨父……”高墨想了想，還是不知怎麼開口。
“有事要和姨父說？”單華見他一臉猶豫，所幸停下了手裡的活。
“恩。”
“上次你說年過了要結婚，可是這件事？”他左右一想，能讓自己這個侄兒有口難言的事，也隻有這件了。
“恩。”
“怎麼也不把人給帶回來？”單華不禁有些好笑，這個侄兒，智商是頂高的，才華是橫溢的，情商嘛，還真不好說。
“她這幾日忙。”高墨隨口替塗嫿解釋了一句。
“你自幼都是一個有主見的孩子，不過婚姻大事，還是要仔細考慮清楚的。”
“恩。”
“你也不小了，是該成家了。改天把人家女孩子帶過來，我們看看，訂個好日子，把婚事給辦了，你姨媽也好放心。”
“好。”高墨感激道。
“好啦，不說這個了，趕快幫我把這些畫整順了，彆再弄錯了。”
“恩。”高墨收斂了下心神，仔細整理起畫來。
塗嫿吃過晚飯，去了高墨家，坐在客廳裡心不在焉的看電視。今天是初一，高墨一早就去了姨父家拜年，說是要晚上才回來。她一整天都忐忑不安，中午切菜的時候竟然兩次切到手，也算是她二十五年來最輝煌的記錄了。她看了眼自己的左手，五根手指有兩根都貼著創可貼，她動了動貼著創可貼的手指，還是有些疼，都說十指連心，果真不假。想起畫廊裡那個男人和他無法動彈的右手，她暗暗歎了口氣。
高墨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塗嫿坐在沙發上發呆，手裡還拿著遙控器，連他開門關門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有注意到。
“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塗嫿像是被驚了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差點崴到腳。
高墨被她弄的哭笑不得，走過去把她按回沙發裡。不經意看到她左手上貼的歪歪扭扭的創可貼，問道，“怎麼弄的？”居然還是兩根手指。
“不小心切到了。”塗嫿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還好是左手。”高墨抓著她的手左右看了一會，自言自語道。
“左右有分彆？”
“當然有。”高墨看了她一眼，“右手拿出來。”
她乖乖的把自己沒有受傷的右手遞給他。隻見高墨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準確的戴進她右手的無名指上，“如果是右手，就不能戴這個了。”高墨拉著她的右手，自顧自說著，“大小剛好，目測很準。”
“這是什麼？”塗嫿瞪著右手無名指上突然多出來的戒指，好像那戒指是高科技產品一樣。
“戒指。”高墨簡潔的回答道。
“！”我當然知道這個是戒指，她不滿的說道，“為什麼給我戴這個？”
“因為你要嫁給我。”
“我為什麼要嫁給你？”
“因為我要娶你。”
……塗嫿默然了。她舉起右手，細細端詳了一會，戒指是白金的，樣式很簡潔，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戴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卻有著說不出的好看。她抬起頭，對上高墨的眼睛。他正認真的看著她，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神情。
“買下這個房子那天，我就去買了這個戒指。”高墨把她攬在懷裡，語氣溫柔，“塗嫿，我們結婚吧。”
好像回到畫展那天，也是這樣，這個男人走過來，抱住她，對她說，塗嫿，我們相愛吧。現在，相愛換成了結婚，她卻不知是否仍舊能如那日一般，輕輕淺淺的回答一聲，好。有太多的東西橫在他們之間，她的父親，他的姨父，他們分離後長長的六年，這些，都不是一個好字能夠輕易抹去的。
“我就要去西藏了。”她試圖轉移話題。
“那就訂婚吧。”高墨抱著她，沒有鬆手的意思。
饒是塗嫿離去的心智再堅定，此時此刻也無法不感動。她十七歲認識他，九年的時間裡，他停留在她腦海裡的印象，一直都是冷靜自持的，鮮少會有這樣外露的溫柔。她是如何舍得拒絕這樣一個高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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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高墨把塗嫿帶去姨父家。一路上，塗嫿異常沉默，他想她大抵是緊張，卻又不知如何安慰，便也就沒有說話。
這是塗嫿第二次見到墨涵夫婦，想起上一次自己倉皇逃離，心下有些尷尬。
“姨媽，姨父，這是塗嫿。”高墨介紹道。
“叔叔阿姨好。”塗嫿規規矩矩的打了個招呼。
“好好。快進屋來，外麵冷。”單華第一次見塗嫿，怕她生分，態度極為熱情。
墨涵瞥了一眼塗嫿的右手，什麼也沒說，跟在丈夫身後走進屋內。
“塗小姐是做什麼工作的？”單華見塗嫿拘謹，溫和的問道。
“我在雜誌社做編輯。”塗嫿老老實實的答道。
“不錯不錯，是個好職業。父母是做什麼的？”
“我父母過世了。”
一旁一直沉默的墨涵聽見她的話，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對不起，塗小姐。”單華沒想到她是個孤兒，連忙表示歉意。
塗嫿搖了搖頭，淡淡的笑了笑，說，“叔叔，您叫我小嫿就可以了。”
“恩。小嫿，那你家還有些什麼人？”
“還有一個妹妹，在讀大學。”
“沒關係，以後我們都是你的父母。”單華聽了，也有些動容。
“好了好了，彆一見麵就抓著人家女孩子問東問西的。”墨涵及時的站出來，結束了這段問答，“小墨，你帶著她去你房間看看。”
“好。”高墨牽起塗嫿的手，上了樓。
墨涵見他們上了樓，也把單華拉進了書房。
“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訴你，現在看來不得不說了。”
“你不喜歡那孩子？”單華感覺到妻子對那女孩並不熱心。
“你可知道她父親是誰？”
“她姓塗，難道說……”
“沒錯，她的父親就是塗軍。”墨涵說完，小心翼翼的看著丈夫的臉色。然而單華隻是發了會呆，很快恢複了正常。他甚至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她，問道，“難道你就是因為這個不喜歡那個孩子？”
“你……”丈夫的態度讓她疑惑。
“小涵，那件事，過去了多少年？”
“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有什麼事，是二十五年的時間都還想不明白忘記不了的呢。”
“可是……”
“你剛才也聽到了，那孩子說她父母已經去世。”
“恩，她母親六年前就再也沒有寄過信給我們，我還以為是他們覺得已經補償夠了。沒想到……”
“我們將心比心，更何況，二十五年前，她根本還沒有出世。”
“可是你的手就是因為他們才會這樣……”
單華拍了拍妻子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你替我不平，但這和兩個孩子沒有關係，這一點，你要分清楚。”
“這個世界上那麼多女孩，小墨為什麼偏偏選了她……”墨涵還是覺得很不服氣。
“也許，這就是緣分？”單華見她想不開，開口逗她。
“胡扯！”
……
高墨站在書房門口，還保持著敲門的姿勢，身體卻是僵硬的。他呆立了一會，才慢慢走回房間。他本是要來拿他讀書時的獎狀，塗嫿吵著要看，沒想到會聽到這些。他把這些天來塗嫿的反常連起來想，一下子全明白了。
姨媽一定是找過塗嫿，說了二十五年前的事，所以她才會突然要去西藏。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她的不安，高墨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沒有父親，一直把姨父當作自己的父親來看待，姨父是一個真正的畫家，拿筆畫畫的畫家，不是像他這樣需要借用電腦畫畫。他記事起，姨父就是用左手畫畫，他記得小的時候，自己曾寫過一篇作文，題目叫做“我崇拜的”，他寫的就是自己的姨父。現在，卻有人告訴他，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孩，她的父親，毀了他姨父成為一個偉大畫家的可能。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理由去怨恨，他的良心與他的私心僵持著，誰也不肯讓出一步。
他在自己的房門口站定，不急著走進去。塗嫿站在他的書架前，仔細的翻著一本書，燈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寧靜柔和。她的頭發已經長長了許多，前幾天去理發店整理過，現在整整齊齊的落在肩膀上，非常柔順。她的右手上戴著他給她買的戒指，手指纖細，因為瘦的原因，骨節非常明顯。這個女孩，即將成為他的妻子，這是多少年來，他都不敢奢望的。
他看著看著，忽然間釋懷了。如姨父所說，這就是緣分。而他，要把這個緣分繼續下去，直到它開花結果，花香滿室。唯有這樣，才對得起姨父的期望，對得起自己的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