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由傍晚轉入擦黑,路邊的店鋪一盞一盞點起了燈。電燈,或油燈,或隻是紙製的燈籠,黃白的光暈透過門簾,照亮了神樂奔跑的臉。不過,一閃而逝。
因為那裡沒有小銀。
神樂忘了,就算嘴上再怎麼叫帕比,但心裡卻總是呼喚著這個名字:小銀,小銀。
一遍又一遍。
又怎麼可能放得下,忘得掉。
想要看到小銀,晚一秒也不行。好像成了一種習慣,不管是早上洗臉的時候,吃霸王餐的時候,一起打架的時候,躲避房東追債的時候,還是大家在一起玩的時候,神樂的視線範圍之內,一定有一個白色自然卷男子的身影,附帶著頹廢的,白癡的,認真的,凶狠的,準備隨時開溜的,覺得麻煩死了的表情。那個時候,總有一種莫名奇妙的希望,因為身邊有了這樣一個男子,所有傷心的,困難的,可能會破頭流血缺胳膊斷腿的事,絕對會化險為夷。
何止是一種習慣,對小銀的感情,已經成為一種癮,在她還沒有發現的時候,早已侵入骨髓。一旦失去,便心慌意亂,痛徹心扉。
而這種癮,勝過酒癮,煙癮,毒癮,發作起來,誰也不能控製。它讓人喘不過氣來,隨時可能停止呼吸。
它的表現形式,正是叫做“思念”。
汗水擦過鬢角,墜落在三米以外的身後。神樂突然停下,喘口氣,抬頭仰望星空。
不過離得太遠,也隻能看看而已。
她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些星星。彆傻了,根本夠不到阿魯。自己同時對自己吐槽。
天太高,高到自己伸直了手臂也夠不到,高到自己舉著傘也夠不到,高到就算自己舉著傘朝它開一槍子彈也打不到。
就是那麼遙遠的距離。
好比她和銀時的距離。
於是她突然流淚。心裡有點委屈,說不上來為什麼。神樂是很少哭的孩子,比起那些摔破膝蓋或者媽媽沒有給買喜歡的玩具就哇哇大哭的死小鬼,她的堅強和懂事(從獨自照顧重病的媽咪來說)讓人沒來由的心疼。
可這次真的很想哭。
才發覺自己的擅作主張是多麼的欠扁,沒心沒肺地叫著銀時“帕比”,卻連他當時的表情都自以為是的忽略。隻想著不要讓自己喜歡小銀才下定的決心,絲毫沒有考慮他的感受。
想用心痛懲罰自己來減輕罪過,一邊痛卻一邊更加內疚。
要和小銀說對不起,請求小銀的原諒。
真的,都是我的錯……
·其之七
夜深,還在街上流連的人已不僅僅是在單純地參與江戶美好的夜生活了。失業的大叔,失戀的大叔,沒錢的大叔,輸得隻剩兜襠布而被人從賭場裡踹出來的大叔(怎麼說來說去隻有大叔啊你對大叔有偏見嗎?!不要再指桑罵槐地諷刺長穀川了!大叔的心可是很脆弱的!!)(混賬啊上一部分的悲傷情緒被這麼短短兩句話就洗刷得煙消雲散了接下來要我怎麼辦啊!!——作者按)在便宜的路邊小酒館徘徊,喝著燒酒兌水3:7而不是7:3的無家可歸的佝僂身影是多麼的可憐。
(不過也不儘然,路邊小酒館有時也會出現長發飄逸的,搞笑品位是上個世紀的狂亂貴公子假發(“不是假發,是桂!!”)並不明宇宙生物伊麗莎白一名,吃著蕎麥麵是也。)
神樂終於找到了銀時。隻能從門簾下麵看見衣服下擺的浮雲,黑色的靴子,“洞爺湖”在腰間,無意識地被帶動著在地上劃出一道一道突兀的線,像血肉模糊傷口,狠狠劃在他的心上,橫亙在他和她之間。
但僅憑這些就足夠了,是他沒錯,害她等了那麼久,找了那麼久的人。
“小銀!!”神樂撥開簾子,開始筋疲力儘地大口喘氣。
“啊??你在叫誰啊??”銀時半醉半醒的回話,“我是你帕比啊。”
神樂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
糟了,小銀生氣了。“嗬,小銀,那個,我隻是突發奇想想和你鬨著玩所以叫叫看阿魯,你的年齡根本沒法做我帕比啊。”
“啊啊,看來我隻能當你爺爺了嗎。”銀時一手撐著額頭,五指插在淩亂的發絲之間,“今天又是一場宿醉啊。老板,酒錢先欠著吧,女兒來催,我先走了。”兩手一撐櫃台站了起來,掀起簾子轉身出門。
“喂小銀,”神樂慌忙抓住他的袖子,“我不是說了嗎,我隻是鬨著玩的。所以,所以彆生氣了好嗎?”她對他笑,一如往常。可是心裡,隱隱約約,怕得要命。
現在我才抓住你,會不會太晚?
銀時回過頭,低頭看著神樂。月光混著燈光從他身後照過來,光影流離,有些許溫暖,讓她錯以為是平安夜,氣氛曖昧得足以表白。
如果不是銀時說“我不是在鬨著玩”的話。
“哈?”
是我聽錯了,絕對是我聽錯了吧?
“沒錯,我不是在鬨著玩。”銀時手扶著頭,酒精的燒灼讓他有些神誌不清。“我想了一下午,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我可不想總是莫名其妙地被真選組那個小鬼吃飛醋啊。
“不是的,不是的……小銀,你現在……你應該……喝醉了說的話……我不能相信的,是你在騙我吧……是吧……是吧??”神樂搖著頭,拚命地懇求,懇求銀時給自己一個安心的理由。
如果我這樣求你,你都不肯原諒我的話,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丫頭,”銀時伸手拍拍她的頭,語氣沉穩又溫柔:“非要給它界定成什麼的話,你就把它當作‘酒後吐真言’吧。”
他反手握住神樂的手,用父親領著女兒回家的感覺向前走。
不要,我不要做你的女兒。
神樂突然甩開銀時握住的手,用儘全身的氣力大喊:“小銀————!!!!!!!”
這麼歇斯底裡著的時候,眼淚終於溢了出來,一下子濺在地上。
剛才和我說話的,不是我認識的小銀!我以前知道的那個小銀,一定還在他的心裡,他喝醉了,還沒有醒過來呢!
是的,他一定還沒有醒!我要把他喊醒!!
周圍的人投過詫異的眼光,兩眼瞄了一下喝得半醉的父親和撒潑的女兒,各自繼續喧鬨。
而那本來很強的回聲,迅速被噪音淹沒,很快消失無蹤。
“神樂,你乾什麼!”
“你住嘴!!!”神樂朝著銀時大喊,從她藍色的大眼睛裡不斷地流出清澈的液體,“我不是在跟你說話!”
“小銀,你聽好了,這些話我隻說一遍,聽過之後忘不忘掉隨便你!!所以,你現在,馬上給我,醒過來!!”神樂跳將起來,朝著銀時的臉狠狠揍了一拳,銀時鼻子噴著血倒下。
“醒了嗎?!還沒有嗎?!還想再來一下嗎?!”神樂騎在銀時身上,左右開弓打著他的耳光。
“知道了知道了,我醒了,現在完全清醒了。”銀時手遮著臉,避免再次被襲擊。
神樂站起來,後退兩步,鏘然坐在一旁。
“小銀,我其實,非常,非常討厭叫你‘帕比’,因為我,從來沒有一天把你看做我的帕比;因為我,一直,一直很相信小銀,一直很喜歡小銀,一直很討厭看不見小銀……那個……你聽明白了嗎阿魯?”說到最後,因為羞澀,她的聲音已經在燈紅酒綠中聽得不甚分明。
“啊啊,聽明白了,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銀時擦著鼻血坐起來,“請問我可以忘掉了嗎?”
她垂下了眼睛。
原來你還是想忘掉。
神樂垂下了眼睛,再次抬起的時候,忽然脖子被勾住。
她立刻臉紅到耳根:“咦小銀我我我剛才——”
他的手微微用力,她便沒了聲音。一瞬間,失去所有知覺。
我要吻小銀,是因為我們是……
是因為我們是……
·其之八·尾
“小銀,你為什麼想要忘掉阿魯?”
“啊,你那段話對我來說真是純屬多餘。”
“啊?”
“因為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啊,丫頭。我的腦袋裡可裝不下同樣的兩段話。”
神樂輕輕地笑,在他眼裡,勝似春暖花開。
歌舞伎町午夜流光,星光熠熠,流螢點點。神樂趴在銀時的背上,嘴裡咬著醋昆布。
“喂,彆在我背上吃醋昆布啊,酸死了。”銀時偏頭抱怨。
神樂看著璀璨的星空:“呐,小銀,我們來許願好不好?”
銀時也抬起頭看了看:“可是沒有流星呀笨蛋,對著流星許願才會靈的呀笨蛋。”
“許願一定要有流星嗎?”神樂固執地說,“許願隻要有顆心就夠了。再說你叫誰笨蛋呢沒完沒了的想死嗎阿魯。”
“嘁,”銀時挖著鼻孔。許久,傳出一句回答:
“你不如去神社掛個繪馬。”
神樂咯咯笑起來,她輕吻著銀時的臉頰,和著一嘴的酸味含混不清地說:“改天和小銀一起去阿魯。”
當然了,我要吻小銀,是因為我們是……
是因為我們是……
因為我們是互相喜歡著的啊。
————全文終————
2008-8-8 1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