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煙湖位屬容陵王的封地,湖上有一個四麵臨水的小島,據說仿晚時分落日的景觀令人陶醉 ,霞光燦爛,絢麗多彩,容陵王故將其命名明霞島。
明霞島方圓不過數十裡,整個島嶼都被綠意覆蓋,載植的最多的便數修竹,到處散漫著竹林的濃翠,清露潤葉尖的意境,各種珍奇花卉簇擁成錦,鳥戲蝶舞,又隱隱透著一方富貴的人間之態,空中逸雲流動,島上叢鬱芳香,想必容陵王便想著把這島嶼,建造成一座避世的仙靈瓊閣。
四周皆環繞著木棧道、沿棧道而行,每行幾丈,便有涼亭露台石桌凳供人休憩,島嶼正中是一方四合庭院,庭院外早候著幾個守島的仆從,見了賓客,自是趕緊迎上前引路,粉牆黛瓦入門便是曲折的抄手遊廊,遊廊與垂花門相接,兩側依然是花木扶疏,蜂飛蝶舞,出了遊廊便是階下石子漫成的甬路,一個偌大的水池置在中央,聳著幾座黃石假山,頗有幾份水滴珠簾動的清冽空靈!
抄手遊廊連著正房與廂房,正廳中的布置簡潔大方,清雅古樸,中堂上掛一幅潑墨山水之作,兩壁則是數軸龍飛鳳舞,酣暢淋漓的墨寶。後院則是蕉林叢生,院門一推開,便是連向島嶼深處的木棧道。
容陵王與至友們在舫上喝酒還未儘興,便又開始鬨哄哄的投壺取樂,女眷們則由昌寧郡主率著在偏廳圍坐抹牌,歡聲笑語不斷,一時間便熱絡了起來……隻有容陵王妃卻在下舫登島後,還一直喊頭暈,便隻能向眾人歉禮,被女使攙扶著進寑室小憩去了。
念姿見各人都有娛興節目,覺得時機到了,便向良辰使了個眼色,因在舫上已說道過,良辰到也明白的快,朝她回了個知曉的表情。念姿又轉頭邀嚴芊雪出門四處逛逛,嚴芊雪了然於心,微微向眾行了個禮,便隨念姿出去了。嚴夫人眼瞥二人的背影,心下不快,也不知她倆何時走得如此之近,昌寧郡主邊抹牌,邊向嚴夫人會心一笑
“夫人有所不知,這顧娘子不是大戶出身,父親生前隻是常關主簿,小吏之女最是善於見縫插針,逢迎攀上,不然也不會討得我婆母的歡心,上杆子要把我家二叔配與她。”
嚴夫人知念姿婚期未到,便與良辰同住一個宅院,這樣的不管不顧,於名聲確實多有不利,自不願女兒與她有往來 ,當下便微微蹙眉道
“如此說來……到也是委屈楚大人了 ,唉!實在是不知,這魏國公夫人究竟是做何思量?”
昌寧郡主笑道
“聽說婆母與顧娘子母親義結過金蘭,這姐妹情深,是上一輩的淵源了,裡頭的道道,隻有婆母自個清楚,我們小輩隻有承命的份……”
幾個官婦見昌寧郡主並不待見念姿,也跟著七嘴八舌湊熱鬨
“這可是大大難為郡主您啦……郡主如此尊貴的身份,卻偏偏要與她有牽扯,若是傳揚出去,京都人人皆曉得了,也當真是麵上無光之事!讓郡主以後如何自處才是……”
昌寧郡主嘴角一撇
“我自有我的郡主府,又不與她住一個府邸,大不了以後,能不碰麵便不碰麵了,各人過各人的,也不是什麼難事。”
官婦們竭力陪笑著奉承
“饒是郡主有此等胸襟,若是換了我等,怕是羞也羞死啦……”
她們這裡說得熱鬨,念姿與嚴芊雪那頭已和良辰碰麵了,三人尋了一清靜之處,見那錦帆亭綠蔭遮避,是個掩人耳目的好去處,便都進了亭內。
此時見麵,良辰和嚴芊雪皆是不大自在,嚴芊雪更是羞羞答答一直低垂眼簾,念姿自覺可以功成身退了,便對良辰道
“那二哥便與嚴娘子在此敘話吧!我到彆處逛逛,你們敘完話可先行回去,不必管我。”
三人行了禮,念姿便走出了錦帆亭,沿棧道行至地勢略高處,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望,從遠處隻能看見錦帆亭的一個亭角,和良辰側身而立的半個影子,念姿猜想他支支吾吾,結結巴巴的拘謹模樣,自己遮著嘴笑了一陣,確實也不大明白,這嚴娘子究竟喜歡他什麼?
念姿大功告成,心情格外愉悅,腳步自然也輕鬆,不知不覺間,便行至了明霞島的最南端,腳下是深挖的石階,蜿蜒曲折而上,依次建了些露台,階台兩旁的樹木高壯,亭亭如蓋,倚在露台的欄杆上往下眺望,可將湖光山色儘收眼底。
念姿慢慢爬至最高處,這裡高聳著棵老槐樹,槐樹似乎是有些年歲了,主乾粗壯,須得四五個人拉手才能環繞得過來,根深葉茂,虯枝盤繞。
念姿仰望著槐樹,突然想到年幼時,在常關的老宅,自己最喜就是攀到屋後的那棵大樹上,因為從樹上可以窺見另一個院落裡的父親,仿佛那是她與他最近的距離,那時候的她,心裡曾是多麼的渴望父親的愛,渴望著父親能抱一抱她,可父親對她的態度一直冷淡而生疏,甚至忽略不計,她隻能坐在樹枝上,望著父親抱著李氏生的幼弟,眉開眼笑的逗弄,同樣的骨血,有人享儘天倫之樂,有人卻遭儘嫌棄冷遇,可見這世間的事,從來就無公平二字可理論。
小念姿喜歡在樹上玩耍,喜歡在粗壯的樹枝上睡午覺,黃昏的時候,母親在樹下喚她,她便磁溜一下滑到樹下,一頭紮進母親的懷裡,母親的胸膛柔軟溫暖,讓小念姿覺得甚是安心,母親總是對她說,好孩子,不要難過,等你長大一切便都會好起來的!母親是念姿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可如今母親也沒了,自己雖已長大,一切似乎也未曾變好!
念姿的眼中瞬間有了些許的濕潤,她突發奇想的爬到老槐樹上,如同兒時一般靜靜坐在樹枝上,偌大的樹枝托著她,卻沒有了記憶裡的那些景致,也沒有了母親在樹下喚她時的聲音,舉目茫然四顧,唯有遠處的水天相接,一片雲山霧罩……
這時候槐樹下依稀閃動著個女子的影子,嫋娜端雅的身形,淡青的裙裾在和風中翩舞,念姿坐在樹上出神了這一陣,竟未察覺有人來到了樹下,頓時心生好奇,輕撥樹葉努力將頭探了出去,卻聽那人幽幽歎道
“你不該如此冒險,若是讓他察覺,怕是有性命之憂!”
念姿的心呯呯亂跳,視線雖被樹葉擋住了,可這聲音,聽上去竟有幾份熟悉,她輕輕的挪動了一下身體,另找了個枝葉交錯的縫隙,再次伸長了脖子,這回算是瞧清楚了,頓時目瞪口呆,那樹下的不是彆人,正是容陵王妃。
與王妃麵對麵還站著一人,看身形似個男子,念姿的角度看不清楚他的麵容,憑直覺便知道,絕不是容陵王。
很顯然,這二人也渾然不知她會在樹上,念姿心中驚懼,忙屏住了呼吸,一瞬間在腦裡溜過成千上萬個,窺破私情的慘死之狀,唯恐自己會從樹上不慎跌落,當下隻牢牢抱住樹乾,不敢支聲。
男子苦笑道
“我也控製不了自己……阿茵,若說已將過去的情份忘的一乾二淨,不是在自欺欺人麼!”
容陵王妃淒涼回應
“忘不了又能如何?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這輩子隻怕是指望不上了,隻能等來生了……”
男子一聲喟然長歎
“容陵王……他待你如何?”
王妃自嘲
“自是比府上的貓兒狗兒更好些,起碼他還能喚得上來我的姓名……你也知道他那個人,紅顏知己多不勝數,流水一般的風流債,一個月回府三兩天,就是這三兩天,也是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我巴不得他天天在外尋歡,一日不見,反到清靜!”
心中有怨,言語中自也流露出了恨意,男子止不住勸道
“阿茵!這又是何苦呢……我原想著咱們無緣,若他待你好,即使你配的人不是我,我也會忍了這痛,割斷咱們之間的情緣,隻要你幸福便可,隻是他如此這般待你,你讓我舍下你,我卻是萬萬做不到了……即如此,與他提出合離吧!先前太傅大人瞧不上我,你若合離,我再去提親,你已是再嫁之身,太傅興許便不會再計較那許多,說不定便能成全咱們!”
容陵王妃聽這一席情真意切的表白,心中深受感動,顫聲道
“可我如今已嫁為人婦,縱是合離,也是壞了名節的事,你當真不計較麼……”
男子淡聲道
“我的心一直沒有變過,你應該也是清楚的,今生若等不到你,便待來世吧!若你當真合離不了,此生我也不會再娶任何女子,心裡隻容得下你一人,容不了旁人!”
他說得果決,卻令樹上樹下的兩個女子大為動容,容陵王妃更是忍不住泣聲道
“秦茵何得何能啊……得君這一番厚愛,便是此生也無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