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番外(一) 那一年,少年劍客負……(1 / 2)

那一年,少年劍客負著他的寒鐵劍,踏著南海碎地的浪花走出了白雲城。

從京城到塞北,三尺三寸的劍鋒染了百人的鮮血。

白雲劍客的名頭重重砸落在肩頭,少年並未被虛名蒙了眼睛,隻是眺望遠方,塞漠的無邊沙海竟也如同大海一般壯闊,卻也讓人迷失方向,所能做的唯有握緊手中劍。

渺渺乎天地之間,無論是白雲城少主,還是白雲劍客,亦或是前朝遺孤,都直如滄海一粟。

人若是多走一走多看一看,便自然會懂得如何看待自己。

人再大也大不過天,再小也小不過蟻。

少年忽然有些感觸。

他想起他的父親。

這一代的白雲城主。

葉世自前朝覆滅之後便退避南海,已有百年,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除卻這一手劍法,便隻有一句話:要複國。

多少代人為這一句話窮竭一生。

王朝興替本如這沙山一般,前一刻還巍巍高聳,下一刻便坦坦平地,這本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又何必倒行逆施?更何況葉氏如今不過空有一座小島,一根血脈,又拿什麼去爭那位子?

虛度光陰罷了。

於是他拿起他的劍走出了白雲城。

他的劍便是他的生命,他的‘道’。

他握著劍走下去,似乎走得越遠便越能夠印證什麼。

眼前金色沙海的邊際一輪落日染紅了半片天空,長河落日,大漠孤煙,葉孤城站在沙丘腳下,似乎隱隱領悟到了什麼。

一陣風卷過,熾熱的風卷著沙擊在臉上,葉孤城疑惑地抬頭望去,卻見西北揚沙一陣黃沙遮天蔽日襲來,轉眼間已遮去了半邊天空,白晝頓時變成了黑夜。

背後剛剛的一片山高的沙丘轉眼間已被夷為平地,卻不知自己對上這風沙又會怎樣。

少年心中隱隱惴惴,卻抿了抿嘴角,握劍的手更緊了緊。

最後的記憶是狠狠刺入地下的劍身折斷時發出的脆響和令人難以呼吸的炙熱沙土。

耳邊有樂聲似乎由遠到近,葉孤城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已是繁星朗月懸於夜穹,低頭看自己身上蓋著一條羊皮毯子,伸出手去尋自己的劍,劍竟然就在自己的身側,葉孤城握住劍柄,將劍抬起到眼前,劍身已斷,劍柄也已殘破,但是握住它,自己竟然便心安下來。

沙漠的夜晚不比白天,白天是如火的熱,夜晚卻冷得刺骨。

盤身坐定,內力轉了一個小周天,身體暖了起來,葉孤城站起身,樂聲仍響著,在這僅餘風聲,連蟲鳴都沒有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晰。

側耳仔細聽去,不似絲竹之聲,渾厚蒼勁,仿佛他曾在邊塞處看到的古城。

循著聲音找去,不遠處便是一片紅柳林,一塊怪石上倚著一個人,手裡捧著一隻陶塤,古老的曲調從空洞中緩緩流出。

葉孤城站在那人背後,握劍的手緊了緊,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是不習慣道謝的人。

塤聲停了,那人回頭看過來,黑發黑眉毛一臉的絡腮胡子,一張臉露出來的隻剩一雙黑亮的眼睛,一身看不出顏色的衣裳披著一條破舊的大氅,身邊橫放著一把鐵劍。

葉孤城還未等開口,那人已經先笑了,笑聲爽朗,笑得好大聲,似乎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很高興。

“好小子,你命真是大得很!”

葉孤城輕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打量那人一眼,“多謝前輩。”

那大胡子似是愣了愣,“前輩?”然後抓了抓一臉的絡腮胡子笑道:“都是這把胡子惹的禍!”

他拿起那把鐵劍,三下兩下把那把胡子刮了個乾淨。

竟然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膚色黧黑,長得卻不錯,眉目俊朗,還生著一雙桃花眼。

但葉孤城注意的卻並非那些。

那把劍又長又厚,看起來百來斤的重量,他居然能夠將這樣一把劍用作剃刀。

少年一臉淡然,但一雙眼睛卻亮了,盯著男人手中那把劍。

那人注意到葉孤城的視線,哈哈一笑,抬眼看向葉孤城,“來比一場?”

葉孤城頷首,“好。”

說罷拔出自己的那把斷劍。

男人本來微有些懶散,但是當葉孤城拔劍的瞬間,他便已經緊張起來了。

有一種人即使他手中握的是一根枯枝也依然讓人覺得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把舉世無雙的利劍。

這個少年便是這樣的人。

當他作為一個劍客站在你對麵的時候,他手中握著的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月色下,揚起漫天銀色的沙,銀輝之中一道劍光仿若凝結了萬千的華彩,仿佛破開了一片夜色。

劍鋒交錯,一柄斷劍指向男人的咽喉,男人的鐵劍則橫在少年頸間。

葉孤城看著男人的眼睛。

男人把劍收回來,扛在肩上,笑道:“我占了你斷劍的便宜,其實是我輸了。”

葉孤城搖頭,沉聲道:“是我敗了

那把鐵劍本是刺向他的,但是男人卻在中途轉手變成了斬,否則那柄劍此時應已刺穿了他的喉嚨。

“好劍法。”

男人開口說道,葉孤城道:“是。”

那確實是舉世無雙的一招劍法,隻不過如見還尚且稚嫩。

“終有一日天下間將無人能接下你這一劍。”

少年揚起頭,“隻要我還活著,必會有這樣一日。”

男人哈哈大笑,抱著鐵劍朗聲道:“我叫雲起。”

葉孤城抬眼,“葉孤城。”

雲起是塞北的守將。

軍營駐紮在一片殘破的古城,不遠處就是那片紅柳林。

城牆外,遠方是無儘的沙漠,除了這片營地竟再無人煙,不知是哪個老兵用乾澀地聲音唱著蒼涼的歌謠,這樣的地方生活必然很苦,缺衣少食,但是比起這些,更難以忍受的卻是這樣讓人發瘋的寂寞。

“你要回中原現在卻不是時候。”雲起坐在牆頭,指了指東南,“這月份是黑風暴的月份,沒法子動身的。你怕是要在這邊多留些日子了。”

葉孤城淡淡點了點頭。

葉孤城在這裡呆了三個月。

雲起哈哈大笑,“我已在這裡呆了三年,小葉你這算什麼?”

葉孤城撫著手中斷劍,淡淡道:“你不應在此。”

一把寶刀當殺敵於沙場,而不是被棄捐於此蒙塵生鏽。

雲起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因為我姓雲啊……所以我才會呆在這裡。”

天下間的人大都是可以共患難卻難以共享福的,君王更是猶此,所以功高震主這四個字才會這麼讓人膽戰心驚。

“統兵收權,權將中將遠調,分流獨立避免結黨營私,下麵隻怕就是要拿某些家族下手了……上麵那位倒確實是個帝王之才。”

雲起笑道,眼眸中難掩一抹陰霾焦慮。

葉孤城沉默。

人從出生開始擺脫不了的便是這個名字這個姓氏,像是雲起,也像是葉氏。

一個人若是隻餘一個人一把劍,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雲起低聲笑道,聲音似回憶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