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真的,好無聊.....慕楓聿靠在錦緞鋪的躺椅上,一旁是幾大盒各式點心,拆的七零八落卻沒吃幾口.一壺晚香玉酒放在桌上,連一滴都沒少.身邊圍著長情樓最紅的姑娘們,對慕二少爺這個月來無精打采的樣子也是見怪不怪,各自彈琴的彈琴,唱曲的唱曲也不多話.
"一個個都是沒良心的啊"長長的打了個哈欠,夏日午後的倦怠陽光照在房間裡,四壁淨是仕女圖,花花草草綾羅緞子,不像青樓雅室倒似富家女子的閨房.
"慕二少也是沒良心的"門簾掀起,飄進一陣異香,來人是長情樓的花魁,京城裡出了名的風塵才女,藝名喚作輕一笑.
"二少爺白日當頭的霸著姑娘們,也不想想她們昨夜可都是伺候過主兒的,這十天半月的日日沒個囫圇覺睡,天天早起伺候著您,您倒好,連看都不看一眼.人人都說慕二少解風情,我看也不是把姐妹們當下人使喚."說著作勢扭過頭去.
"四娘~~"慕楓聿也知她是玩笑,就拖著音調喊輕一笑的乳名,帶著明顯討好的意味,惹得一旁的姑娘們都笑了起來.
"誰讓四娘不肯彈琴給我聽"見輕一笑轉過頭來,他倒馬上討便宜"四娘彈琴我就不無聊了,隻要四娘彈琴我就不再大白天賴你房裡,免得姓夏的每次看到好像我欠他幾千兩的樣子."
輕一笑聞言也不禁笑出了聲,一邊給他斟酒,一邊道"我答應了銘峰,不再給人彈琴的,慕二少再難為我,可就是不講理了"
半年前,輕一笑和夏家大少爺夏銘峰相識,兩人情投意合成了知己,他為她出了一半的贖身資,至此輕一笑也不必再彈琴做笑,倒成了長情樓裡第二個媽媽式的人物.
"銘峰銘峰,連夏少爺都不叫了"他往躺椅裡一倒,一副再也不起來的樣子."你身上的茵犀香也是他給買的?你這一屋子書畫也是他出的銀子?還有還有,你這頭上的簪子,步搖,還不都是我千挑萬選送給你的,現在倒好,連首曲子都不肯為我彈,我哪點比不過他,你說"他突然一起身,就湊到了輕一笑麵前"我沒他長的好?"
眼前是一張英俊到張揚的臉,笑的時候那一臉的瀟灑裡透著些許的跋扈和不羈,那種神態,即使有人生的比他好看,又有誰能如此氣質灑脫渾然天成.
"慕二少啊,就是長的太好看了,讓女人見著都自覺配不上少爺你"她笑著,遞過酒去.
"你胡說,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一口氣飲儘杯中酒"你想著,慕楓聿不過就是個紈絝子弟,全靠家裡有錢,每天隻知道飲酒作樂,哪比得上夏家大少爺,能文能武,心懷天下,少年英雄氣概."
輕一笑聽著知道他是真的不樂意了,忙勸"這話誰說的,一聽就是沒見過慕公子的才情,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慕公子彆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卻見越說,慕楓聿的臉色越難看,又啪的往躺椅上的綾羅緞子裡一倒,聲音悶悶的傳出來.
"這話,是我爹說的.."
善言如輕一笑,這時也隻剩下拿喝酒當借口的辦法.
"哎...我也不是想天天待在四娘這兒,隻是這京城實在太無聊了,君知忙著進宮謝恩,酬宴賓客,君琦一女孩子家能扮個男裝帶出來喝酒的機會也就這麼幾次,夏家那個少爺隻知道寫奏折連麻將都不會打"瞥了輕一笑一眼,見她不惱就接著說"還有,最可恨的是,雲翮家那個老先生去江南快半年了都沒回來,四娘,你說他是不是在那兒惹了揚州姑娘不想回來了?"
"南宮先生麼"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笑"要是是南宮先生的話,四娘倒是願意為他奏一曲."
"四娘!"他轉過臉,倒是一臉的認真"老先生這種人,你可千萬彆用心對他,越是這種看上去好的人越是心裡黑的很"
"哦,我見過先生一麵倒是不像你說的那麼壞"
"那是他裝出來的,再說...."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靜默片刻之後一下子從躺椅上坐起來.
"你見過老頭子!!!??在花柳街??!!!"
"哎?"輕一笑被他這麼一問倒是愣住了"說的也是,南宮先生到這兒來還是頭一遭呢,不過不是上我們這,是去了對街的倚袖居."
慕楓聿表情從錯愕成了驚異,最後居然放聲大笑.
"四娘,這麼有趣的事情你都不告訴我!!那個老先生,我當他潔身自好,原來他是....哈哈哈!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說著飛快的起身,向著窗外的隨從大喊了一聲"今天個個賞錢"又一轉頭,英俊的臉上全是得意,就是壞笑儘也是風流倜儻,和輕一笑與姑娘們道了聲彆,大步就走出了門.
"這慕公子啊,真是沒良心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輕一笑起身,步到窗台前正見著他出了長情樓,還不忘回頭向著她擺手,無牽無掛的瀟灑.
卻又讓她想起半年前的那一日,也是在此,那人經過自己窗下時,寬衣廣袖,飄然若仙,笑的如沐春風,聲音悠然的念著詩,蕩清了一片風塵.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這個,慕公子你可難倒我了"倚袖居的風老板看著眼前一臉問不出個究竟死都不走的慕楓聿很無奈的心裡犯嘀咕,好不容易這花柳街上的財神爺光顧,卻是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
"有什麼難的,風老板就直說,那天晚上陪著南宮老頭子的人是誰,然後讓我見一眼,不就是了"慕楓聿見他支吾了半天也不免心急了.
"哎呀,能說小的不就早說了麼.這.....慕少爺,你看,那天先生來倚袖居,就待了一盞茶的功夫,哪能有人陪著過夜,不過就是路過來看看而已."
"路過來看看?"他抿了口茶"老先生回江南之前還能路過花柳街到你們店裡來看看,你說他看的東西是不是一定很有趣?"
"這....."風老板實在是答不下去了,心裡暗想要得罪了慕二公子這店也開不成了.
見他不接話了,慕楓聿猜他也瞞不下去,乾脆給他個台階下,一抬手,"賞錢"
啪的一袋銀子置到了風老板麵前,意思是話不多說,帶人來吧.
風老板見著一袋子沉甸甸的銀子,再看看眼前花柳街的財神,心裡一狠,想著誰讓先生賞的銀子少了,犯不著和錢過不去.
"這孩子不能帶出去見客,所以有勞慕公子到後院可好."風老板側過身,揚手擺出個請的姿勢,算是成交.
倚袖居的後院裡住的都是還沒出過場子的孩子,白天全穿著布衣在院子裡乾活,個個眉清目秀的,年紀小的看著還不過十一二歲,不是沒了爹娘就是家裡窮的開不了火,把男孩子都拿出來賣了,慕楓聿看著,也不儘心裡歎氣.見有陌生人來,原本還有些細碎語聲的院子片刻靜了下來,這才注意到哪間屋子裡傳出斷斷續續的琴聲.
"慕少爺,就是...."風老板剛想說話,就見慕楓聿手一舉"噤聲"
那琴聲時斷時續有些稚嫩,一骨子花柳街的浮華虛榮裡隱隱透著煩躁,卻依舊是清爽的調子.
"是裡麵那個?"慕楓聿聽了一會,問,也不等回答自顧自的往下說"這曲子也是老頭子讓他彈的?花柳巷子的彈高山流水,老頭子莫不是想把天下人都教成他這種書生."說著就往房裡走,卻見著老板急急的拉了個孩子過來
"慕公子,這個,南宮先生看的是這...."
"我給你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銀子,你還唬我?"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你自己聽聽,這京城裡彈高山流水的不是齊魯派就是中州古調,那孩子明明彈的是浙江箏派,你彆說他無師自通."
風老板心裡暗想,南宮先生,這回我可真的是保不住您了.也無奈的跟著進了屋裡.卻見慕楓聿停在門旁似是愣住了.
"叫什麼名字?"緩緩的開口
彈箏的少年見有人來,一愣,忙站起來行禮.
卻是一身月牙白的袍子,長發束起一半,另一半隨意的散著,身型略微的消瘦被身上的袍子襯的愈發氣質乾淨,但那張臉,卻是讓人怎麼也移不開眼,眉似遠山青黛,唇紅齒白,眼神一轉間滿屋子的流光,一派女子都不及的豔麗.
"叫九兒"聲音小心翼翼.
"不對不對,是叫弦凝"老板走上前往少年肩上打了一下"是南宮先生取的名字,這孩子老是念著乳名,怎麼都教不好"說著又指指屋裡的一幅畫.
慕楓聿這時才看到屋裡牆上掛著的畫裡,也是一身月牙白袍子的書生,長發束起一半,另一半散著,打扮的和眼前的少年十分的相似,隻是容貌更顯的年長,也無豔麗之氣,反倒是一派寧靜致遠,那副閒定像極了南宮晚照.
"南宮先生留了畫和琴譜,說是讓他學著畫裡的人,可這孩子愚鈍,怎麼學都是風塵相"說著又抬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少年的肩,打的他一個踉蹌,卻依然低著眼不敢出聲.
慕楓聿看看畫又看看眼前的孩子,半晌,笑了笑帶著一副看好戲的得意,惹的風老板又是一陣心驚.
啪,又一帶銀子置在了老板麵前
"這孩子,我買下了"
弦凝看著窗外一派夏日明媚的景致,隱約的覺得像是身處夢中.花園仿的是江南風光,像極了以前見著的蘇州園林掛軸,倒是比畫上還漂亮.
那日之後,他就被一頂軟轎抬到了慕二少爺的半年前新建的彆院裡.一住就近十日,日日有丫頭下人伺候著,好吃好住的奉為上客,倒讓他十分的不自在.往日在倚袖居,清早就被叫起來乾活,過了午後便是彈琴,十遍百遍的彈那首高山流水,彈的指尖儘是血,結了痂,起了繭,卻還是被老板邊打手心邊指著牆上的畫說他光生了一副聰明相,可就是學不出那股神來.
如今不用彈琴了,卻覺得一日裡居然無事可做.幸好有慕楓聿每天過來陪著他聊天.弦凝想著,不覺心裡有些柔軟.
他喜歡聽他講,從京城裡的那些花邊新聞,到各府各道的奇聞異事.從古至今,他可以一直一直的講上一個上午,都是他從來沒有聽人講過的故事.到了興頭上,慕楓聿會毫無顧忌的大笑,那兩道英俊的眉展成好看的角度,總讓弦凝看的不想移開視線.
隻是,每次等慕少爺停下,看著自己時,他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他開口卻成不了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