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朗朗上口的詩賦,伴著悠揚稚嫩的童聲傳出,不由得令人覺得甚是可愛。
明明這都已經入秋良久了,可是庭院水池內被仆人們精心培育與嗬護的睡蓮卻依舊是那麼的美麗與富有生機。
一個大概八九歲模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站在庭院中的蓮花池裡放聲高歌。
忽然間小姑娘停住了歌聲,轉了過來,她那一雙靈動童真的眼眸甚是惹人憐愛。
她微笑著開口說道:
“與荷姐姐你好呀!”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這是沈與荷與沈容兒的初見。
沈與荷記得自己當時是一臉的不自然以及與被人發現不知所措的窘迫感。
眼前這個女孩真的好可愛,也好漂亮呀,隻不過她一時間不知道,或者說已經都忘記了要該如何回應這個女孩對自己散發而出的熱情。
沈與荷原本不姓沈,她姓孟。
孟薑女哭長城的孟,隻不過她沒辦法去哭長城,她隻能去哭自己的父母,但是父母也不能再哭了,因為她是罪臣之女。
二品武將孟恒欲逆謀反,結黨謀私,殘害忠良,著褫奪其官位,貶為庶人,打入天牢,秋後問斬。
其族中男丁全部發配邊疆,駐守邊防,其後代永不得入官為仕;族中女眷凡有誥命在身,一律廢黜,女子全充奴籍。
一張布滿皇命的聖旨,她的父親與母親,她的家族,她的牽掛全都消散於這世間。
“與荷,爹的好與荷,爹已經失去你娘,絕對不可以再失去了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爹!爹!求求您不要離開我!求求您!”
陰暗的牢房,雜亂的稻草,淒慘的哭聲。
孟與荷與父親緊緊依偎,死死地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她不要離開父親,她也不相信父親身上背負的罪名。她的父親是忠臣,她的父親沒有不臣之心,她的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她的父親會在書房裡挑燈夜讀那些公文,她的父親會用墨筆寫下一份又一份真切實感的文書,她的父親有時候會在軍營裡麵忙到連飯都顧不上吃。
她的父親會為母親溫柔地描眉,會帶著她出去踏青遊玩,會緊緊地牽著她與母親的手一家三口幸福的走在街道之上。
她的父親每次都待人友善,哪怕父親是武將出身,但對待官員甚至下屬都尊重有禮,甚至是拿自己的俸祿去接濟流離失所的難民。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逆舉謀反,怎麼可能會結黨營私,殘害忠良呢?
她不信,她不信!
“與荷,爹一定會讓你活下去的!”
“爹彆離開我!彆離開我!”
但下一刻,她就被父親狠狠往後一推,跌進了彆人的懷抱之中。
“與荷,爹對不起你!爹要去找你娘了!你好好活下去!”
“不——”
“與荷姐姐?”糯糯的童聲將自己從回憶中喚醒。
沈與荷搖了搖頭,看向了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小姑娘,淡淡一笑:“剛走神了一會,還望沈小姐莫怪。”
“不是沈小姐,是容兒妹妹哦。”小女孩衝自己甜甜一笑,多麼燦若明星的眼眸呀。
多麼清澈迷人的眼睛,甜美可愛的笑容,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點也不像自己,滿身傷痛。
沈容兒,一品文官嫡女,比自己小上三歲。
其父是當朝右相沈哲蕭,其母出自那薑國公府上的嫡出大小姐,一品誥命在身。沈容兒一出生就深受其父寵愛,堪稱掌上明珠,對愛女的疼寵可真是含在口裡怕化,放在手心怕碎了般體貼。
沈與荷今日所見更為之震撼,就拿沈容兒身上的服飾,發髻間的裝飾來看,都可堪比皇室的奢華與貴氣。
但她也隻是輕輕地點頭,對沈容兒的乖巧與友善也不置一詞。
沈與荷不喜歡這個偌大的沈府。亭台樓閣,假山綠植,玉石懸雕,一切都是那麼的相得益彰卻又不會顯得過分奢華鋪張,也不知道比她家的孟府更富麗堂皇多少倍。這裡的一切都真的是太美好了,但美好到令她覺得不由得害怕,深感不適。
尤其是沈府的男主人,右相沈哲蕭。
“孩子,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父親了。我答應過孟兄會好好照顧你的。”
眼前這位儒雅的男人溫柔地將自己攬至懷中,但自己內心卻是一片寒冷與傷痛,她不想要彆的父親,她隻想要自己的爹。
“今日之後,你就是沈府的大小姐,是我的女兒了。”
“來,父親帶你回家。”
沈父溫柔的替自己擦拭臉上的淚痕,牽著自己的手坐上了所謂“回家”的馬車。
可是自己卻在那雙銳利的眼神裡看不到任何溫度,虛假的溫柔。
“容兒以後有姐姐了!”
“讓容兒帶與荷姐姐去熟悉一下環境好嘛?”
“容兒準備了很多禮物給與荷姐姐,姐姐與我一同回屋去瞧瞧如何?”小女孩一臉欣喜地拉著沈與荷的手左右搖擺,撒嬌地望著她。
“與荷在此謝過沈小姐,但與荷還要去拜見沈老夫人與沈夫人,先不叨擾了。”
沈與荷將自己的手從沈容兒手中快速抽離,麵無表情地離開,也不在看身後那個女孩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自己從此就成為了沈府的人,成為了沈府嫡出的大小姐,養在了沈夫人名下,對外一直稱作因為身子不好,從小養在彆院,近來剛接回了京城。
自己也多了一位兄長與妹妹,當然也多了好幾位庶妹。
沈府的嫡子,沈元熙,嫡幼女,沈容兒。
但自己一直是用那不溫不熱的態度對待著沈府裡的一切,因為沈與荷的內心從來都不喜歡這裡。
她不喜歡那位妻妾成群的沈父,明明擁有如此端莊美麗的妻子,卻同時還有好幾房妾室,連同沈父對自己那虛假的溫柔也很是厭惡。
她不喜歡沈府老夫人,看著是那麼和藹可親,但那位老人家見她第一麵就是對自己挑三說四,說自己的性子太過冷清也不愛笑,說自己哪哪都沒規矩,說自己以後可不能給他們沈府丟人。嗬,這個尖酸刻薄的老太婆,不愧是沈父的母親,一樣的虛假惡心!沈與荷從客廳離開時,不由得在心裡怒罵剛剛不斷打壓她的沈老太。
她也不喜歡那位寧靜賢良的沈夫人。說實話,沈夫人對自己不算差,也不能說有多好,畢竟她倆又不是親母女,但沈夫人確實做到了一位母親的職責,對自己的吃穿住行都是上等用品,也會對自己噓寒問暖,關心自己的學業。但是沈夫人不是自己的母親,她不需要沈夫人對自己的溫暖,沈與荷覺得那是對自己的施舍。
她也不喜歡沈府那些妾室們與那些庶妹們,心思各異,嘴多心煩。那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神明裡暗裡打量著她,令她覺得惡心。
她想念自己父親與母親,他們那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父親的微笑,母親的微笑,都深深鐫刻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可是沈府裡有個例外,她卻沒辦法去不喜歡沈容兒,但沒辦法去喜歡沈容兒。
沈容兒真的是一神奇的存在。自己對她與她那個同胞哥哥都是不冷不熱,沈元熙對自己這態度表示一般般,也有幾分疏離,但沈容兒卻就是這麼一個一如既往愛跑到自己院子裡來陪伴自己一個特殊的存在。
不是送禮物,就是談天說地,沒事還帶上自己親手做的糕點。
還喜歡甜甜地喊自己“與荷姐姐!”
自己從一開始的不近人情,到後來的淡淡一笑,從最開始的“沈小姐”到後來的“容兒”。
沈與荷覺得沈容兒真是奇怪,究竟是天性使然,還是後天養成,在這樣一個環境裡成長的女孩竟然會是這麼天真的性子,隻能說沈父與沈母可真是會養女兒。
沈與荷甚至是懷疑沈容兒那性子是裝出來的,但每每看到那一雙清澈如同林間小鹿般的眼神,她又不禁把那些惡毒的猜忌吞入肚中,她問不出口,那雙眼神太過於明亮了。
但說實話,沈與荷不喜歡沈容兒也是真的,她不喜歡沈容兒那一幅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那走到哪都要被眾星捧月般的樣子。
在府中,所有人都得要捧著她。隻要有讓她不高興,不舒服的人或事都很快就不會存在了,因為沈母不會讓那樣的事或人存在,沈父更加。
有一次,沈容兒的發飾被婢女不小心弄錯,拿給了一位妾室的女兒,沈父的一位庶女。沈父知道後大發雷霆,當即杖責那位婢女後立刻發賣出府,更是讓那位庶女連帶妾室一同罰跪了一個晚上,之後還把那位庶女送入祠堂關上一個月,那位妾室眼都快哭瞎了都沒用。這都還沒完呢,沈父之後還沒收她們母女倆所有飾品,接著又帶著沈容兒去京城最豪華的珠品閣裡麵挑選最新的飾品回來。
沈與荷對此表示,沈父真的是太疼愛自己這個女兒,甚是說是溺愛都不為過,如果沈容兒說想要天天的月亮,沈與荷都猜沈父會想辦法給沈容兒弄到,隻要沈容兒她想,沈父一定會竭儘所能去做到,去實現女兒的心願。
而且什麼好東西都要沈容兒先有然後才是能輪到其他人,就連沈老夫人那尖酸刻薄的老太婆也是對沈容兒寵愛有加,什麼好東西第一個惦記的都是她。
然後沈容兒就會帶著自己的那些奢華金貴的東西跑到自己這裡,美其名曰與“與荷姐姐”一同分享。
沈與荷對此頗有微詞,她不喜歡那些太過於奢華的東西,她也不喜歡這麼奢侈甚至在她看來是有些浪費的花銷。
“容兒這樣很浪費嗎?”沈容兒那雙充滿純真的大眼迷惑的看著自己。
“是挺浪費的。你明明有那麼多珠寶飾品了,還要這麼多做什麼?”沈與荷有些無奈地看向沈容兒。
“可是,這些都是最新的飾品呀,容兒之前的那些都過時了,不好搭衣服呀。”沈容兒是一臉笑嘻嘻的回答道。
然後自己也隻能沉默,價值觀不同就沒什麼好說的。
沈父若有時間便會帶沈容兒出府遊玩,甚至是外出公務時,除了帶上沈元熙外,還會想儘辦法把沈容兒也一同帶上。
用沈容兒的話來說:“父親說過要讓容兒看遍這祖國的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