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仍以兄弟相稱,完全沒有敵對的凶殘之勢。隻是,空氣間流動的節奏卻生生慢了幾拍。
內室裡的梳若透過簾子,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即便是眠兒也不行麼?即便是眠兒的生死也不足以阻止他麼?既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心存僥幸呢?嗬!心寒啊!!
她放下簾子,走到床邊,安靜地坐下,愛撫床上孩兒清麗的麵龐,眉,眼,鼻,唇……一遍一遍。眠兒一直是個好孩子!從不哭鬨,從不惹事。眠兒長大定會是個美人胚子,她的眼像她爹一樣滿懷仁慈,她的眉若她一般細而俊朗。她會嫁個好夫君,會給她生一大堆的外孫。可是——她多想親眼看看這一切啊!對不起,眠兒,是娘對不起你!
不由得,淚水又溢出眼眶,“啪嗒”一聲滴落在叢眠的臉頰,順著輪廓,流進嘴裡,鹹鹹澀澀。
“娘,您怎麼哭了?”一雙小手驀地升起,就要碰到她的眼角,紀梳若又趕忙撇過臉去,慌慌張張擦去眼淚,捂著她的小嘴說道:“眠兒彆出聲。乖乖躲到缸裡去,不論出什麼事兒,都不準跑出來,也不準出聲!知道麼?”
叢眠一臉茫然地點點頭,便被她娘抱起,匆匆藏到廚房的水缸裡。梳若狠下心要替她蓋上木板,衣袖卻又被那一雙小手扯著了,“娘,眠兒會乖乖在這等,但,娘一定要回來接眠兒啊!”
梳若再忍不住哭出聲來,輕輕合上木板,獨留下一點呼吸的空隙,便踉踉蹌蹌回到裡屋內。才走到床邊,便對上一雙睜得圓溜溜的大眼。是這個女娃!!
她心中一驚,計上心來。
這是今早凍死在門口的小乞丐。恰巧被要出門的眠兒發現撿了回來,救下一命。
她跟眠兒一般大!不如——
清澈的眼中劃過一點狠戾。彆怪她心狠!對不住了!
叢銘一杯酒下肚,喉結上下滾動間,又多斟了兩杯酒。
他以指扣杯,優雅地抿上一口。而餘下的琥珀色液體則均灑在了地上,在他腳邊劃出一段小小的弧,他隻道:“這是給死人上路的酒。而另一杯……”
叢銘滿目含笑地看著天青,托著另一杯花雕朝他走去。
是該上路了。這一筆債晚了十幾年,他也是時候到地府裡謝罪去了!命途三十多載,放得下的放下,放不下的順其自然便是——他留下的、他所走不起的這一段路,不知眠兒可走得好?
能的。那是他的女兒,必定能的。
叢銘暗暗寬慰道。他執杯半跪在天青身前,替其撩開落在前額的幾縷烏絲,目光炯炯地對上一張毫無懼色的小臉,那眼神卻不像是在看他,而像是在看他身後的她——
真像啊!曼羅,你還嗔怪這孩子長得像他父親!你看!現時長大了,可就不若從前了!
叢銘心裡係念著,一滴清淚便順勢滿溢出眶,滴落在天青執劍的手背上,是熱的,滾燙滾燙的。
“青天白日。天青天青,寄意剛正不阿,善惡分明,為真君子!青兒,你可知,你的名字,還是你叢叔叔取的呢!”他說得動情,說得真切,卻好似一把尖刀插在天青胸口!
什麼你取的名字!?什麼叢叔叔!?還真敢說,我正叫你永遠張不了口!!心中一咒,右手一緊,天青氣勢洶洶地揮劍便狠劈而來!
即便莫先生常稱他是武學奇才,他也心知打不過眼前這名男子。但,若是為報父仇,他無論如何都會拚死一搏。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不避不閃,隻是那樣望著自己,安詳而恬靜,似乎隻有如此,才能減少他生命的空缺,是的!就是這種感覺讓他不舒服!!
天青的眉擰得更深了,食指一用力,妄圖使劍偏離一個方向,可是,手上的劍卻好像不聽使喚,硬要朝他的要害劈去。天青又急又驚,死死按著劍柄不讓其往下,但他到底是個孩子,哪敵得過叢銘體內散發出的渾厚內力。
僅是眨眼間,鮮血灑了一屋,濺到他臉上,手上,依舊是滾燙滾燙的。殺人至今,天青首次有了一絲的顫抖。
他不明所以地搖頭,挪動著雙唇想要問一句“為什麼”,而那倒在血泊中的人卻搶先開口了,“殺手是不能後悔的。”叢銘輕笑,笑得雲淡風輕。
燈芯的火光發出“劈啪”的脆響,投下的陰影在屋內隨風擺動。
“該報的都已經報了,你還在執念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