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明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但見去年人,熱淚濕羅袖。”
依舊是琅琊城。
流願河若一條蜿蜒而去的緞帶,河麵上倒映著夜市裡色彩紛呈的麗景。盞盞花燈挾著燈火隨波逐流,一直向遠……
其間有一朵花燈最為精致,以淡綠鵝黃作底色,葉瓣上繡著繁複的圖案,細細看去,似一對牽著手的男女,相視而笑。花苞內側以紅線繡著的排字,正是這首由歐陽修《生查子》改編的小令。
河岸上站著的放燈人,亦是一襲淡綠鵝黃的春衫,腰間係一枚香囊。一頭青絲隨意地用白玉簪綰起。她正目送著花燈遠去,麵上是柔軟如絮的笑,彎彎細眉下邊一雙滿含仁慈的眼帶著憧憬與希冀。
但——僅是一瞬。花炮齊鳴的瞬間,那雙眼黯淡了。隻因不遠的花燈正搖搖欲墜地往下沉。
“怎麼會……?”不可置信地一句問呢喃出口。叢眠立刻提起裙擺,順著河岸往下跑,但到點時,剩下的卻僅是那一點微光在漣漪裡消失殆儘——若她眼中的希冀之光。
那是她親手而製的花燈,早在去年上元節就做好了,隻待今年這一放。哪料——
她的願望從來不奢侈,隻望明年似今朝。
心底隱隱有哪處不安。
“似乎是個不好的兆頭。”冷不防從身後飄來的一句風涼話道破她心底的不安。叢眠聞聲回頭。
青青綠草上是一張木質的轉椅,椅子上坐著一名身著青衣的男子。青黑的長發中規中矩地用木簪束起,額尖處象征性的落下幾縷長絲。一雙狹長的眼中是一對墨綠色的瞳仁,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竟猶如靈貓般詭異異常。最惹人注目的還是他腰間的一柄長劍,沒有劍鞘,劍柄。劍身,是渾然一體的青綠,空靈而透明,仿若價值連城的天然翡翠製品。但這隻是“仿若”,而劍下端係著的玉佩才是翡翠真品。
好飄逸,好脫俗的男子!即便是端坐於轉椅上,即便神情淡漠疏離,還是有一股攝人的氣勢,似神似仙,總之,非池中物,非世中人。
但叢眠此時卻極為不悅,微微蹙起眉,正準備開口詢問,那男子已朝她伸出手,手上是一朵紅蓮花燈。
“流願河是琅琊城的許願河,一年僅此一回為眾人所開。眼看心願沉入河底,終究是遺憾與心酸的。我非琅琊人,這一朵花燈,便送於你吧!”他輕輕開口,依舊是淡漠疏離的口吻,但手中的花燈卻隨著他四指的輕微擺動而騰空,緩緩落入她手心。
叢眠心驚。
“你……不許願麼?”她癡傻地開口。掌心的花燈輕得好似不存在般。她那雙眼迷茫恍惚,既不知該往這男人身上瞟,還是該放在這突如其來的“大禮”上。
“不。”冷冷一應聲,男子便兀自沉下眼皮小憩,任由河畔冷風拂麵,任由高空中灑下的紙花沾衣,他都不曾再睜過眼,不曾再吐過一字。
叢眠執燈站在原地,猛然間,竟有說不出的尷尬與震驚。沉思片刻,眉間一擰,她又走至那男子身前,將花燈重新遞與他,道,“如您所言,流願河一年僅放一次行。你既不是琅琊人,卻又於上元夜千裡迢迢來這流願河畔,自然該是有重要的心願要許。君子不奪人所愛,先生的心意,叢眠心領,卻恕難從命。”
或許是因為身前的風為人所阻,也或許是因為聽見了她的一番婉拒,終於,男子再次睜開了眼,目光爍爍打量著近在咫尺的人兒,亦不悅地擰起劍眉,擺過頭,緩緩解釋道:“許願不過是圖心安。該來的終究要來,該走的終究挽不住。我並非不想許,隻因無願可許。”
無願可許?叢眠的心又是一驚。細細琢磨這短短一番話,嘴角不由自主地重複呢喃“隻是圖心安麼……?”
“恩。”他微微頷首。目光穿透她去看她身後璀璨的煙火,繼而又道:“既然隻是圖心安,那麼花燈沉底也就無需在意了。”
看似無關緊要的一句,又將神遊的她拉回現實,她微訝地抬起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身前男子的麵龐,上邊仍舊尋不找一絲情感,但那冷冷的幾句話卻暖如朝陽,和若春風,深深打進她心底。他在闡述事實,但他也在安慰她,雖然,這個安慰的方式十分不明顯。
“謝謝。”感激的兩字脫口而出,叢眠仍舊小心翼翼地將花燈送回他手上,眯起月牙似的眼,笑得明媚燦爛。
“恩。”男子又是輕一頷首,兩人間便又恢複了那種怪異的靜謐。她正躊躇著自己該呆在原地陪他看煙火,還是該移步去尋莫先生之時,從不遠處的攤販上便傳來了熟悉地一聲喚:“眠兒。”
聲音淡如止水,卻在她心底激起千層浪。
“我該走了。夜市裡人雜,你……行動不便,還要多加小心。”留心囑咐一聲,微笑著衝他揮揮手,叢眠便朝著聲源處小跑起來。沒走幾步,卻似突然想起什麼,回過身,嚷道:“我叫叢眠,樹叢的叢,春眠不覺曉的眠。再見了!!”
轉過頭,看遠處一抹嬌小的身影還在不停地揮手,可以想象得到她麵上燦若桃花的微笑,林逸瀟嘴角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叢眠,樹叢的叢,春眠不覺曉的眠,我們一定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