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眠才跑出不遠,竹屋內便多出了一抹麗影。那妖嬈異常的紅色與這屋內的青翠極不相符。
她與他一起目送著那抹嬌小的身影踉踉蹌蹌的消失在遠方。良久,才轉過身發問:“為何故意讓她看見《九重賦》?”
莫蘄春未及時答複,而是不疾不徐地轉過身,飛出指尖的一枚銅板打碎牆上的玉簫,直到那簫中的羊皮卷落入他掌心,才緩緩道:“為了讓她認清自己的心。”
“認清自己的心?”女子難以理解地一聲重複卻沒有再次得到他的解答。
莫蘄春兀自翻開手上的羊皮卷,指尖親吻著她還殘餘的溫度——上邊有淡淡的芳香。
“即便是如此,也不應拿《九重賦》冒險,您該清楚……”
“我不喜多此一舉。”他輕輕打斷她的話。長睫掩映下的一雙眼抬也未抬,疏離至讓人覺察不到半點氣息,隱隱有些徹骨冰涼。
叢眠不會有異心的,從她走出大樹,對他強顏歡笑的一刻起,就該明白,她的心,早已不為自己所有。
即便知道他在練邪功,即便難以置信、痛徹心扉,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尊重他的選擇,她還是無法背叛他——這,便是他要讓她認清的覺悟。
有了這樣的覺悟,她才能走進他為她設下的更深一層的陷阱,並且,毫無悔意,死心塌地。
“既是如此,您又為何刻意打擾?她若是找不出解釋的理由,不就被您抓個正著?”女子不懈地繼續發問。眼前這個男子的做法實在讓人匪夷所思,看似錯雜矛盾,卻又步步精心,分毫不差。
“逗逗她而已。”莫蘄春揚唇輕笑,那是一種絕無暖意的冷笑,蕭瑟、肅殺。
“她的所有借口我都會接受,無理的,荒唐的,可笑的……隨我喜歡。”他轉過頭極自然地說道。
正是那挑眉的瞬間,真真讓眼前人恍惚了。
一個人的變化怎麼能這麼快?方才還是暖意融融,現時便冷若千年寒冰,完全是迥然不同的兩種性格。她的背後沒來由的湧起一股寒意。
不過——這就是他們的王啊!將世間一切,人,物,事,都玩弄於鼓掌間的王。
她的嘴角劃過淡淡的笑意,心裡很矛盾的又湧起一陣暖意。
先在那孩子心中樹立起一個完美無瑕的形象,讓她對自己懷以深深的依戀,再親手將這個形象摧毀,以此檢測那孩子對他的情感有多深厚。
這……便是蘄春的目的麼?
“還真是殘忍,讓一個如此善良的孩子對您死心塌地。”女子輕輕的搖頭,看似憐憫卻更像嘲弄。
不料,莫蘄春的臉卻一下子沉了下來,冷冷道:“洛神,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被喚作洛神的女子身子一僵,俯下身“是”了一聲便不再開口。
屋內恢複了沉寂,死氣沉沉的寂。隻有竹林裡的鳥鳴聲還清晰在耳。
“月犽去哪了?”他合上《九重賦》率先打破沉寂。
“月瞳領她回清水宮後便不肯再來了。鬨著說您不理她。”
“是麼?”他懨懨反問,繼而又令道:“今晚,在東門放一場火。”
“是。”她心知不該問“為什麼”,俯下身直接領命。緊接著,便迅速消失在這一間竹屋裡,消失在這一片竹林中。
莫蘄春再回望一眼叢眠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已不那麼明顯。
把《九重賦》給你看,便是給你留一條後路。能否瞞過天青的眼,便全靠你自己。
我對你……也算……仁至義儘了。
他輕輕在心底呢喃。
此時無聲勝有聲。
穿過竹林,叢眠直接回房。換好衣裳,小心翼翼將先生的外衣折疊清楚後,便匆匆忙忙從衣櫃下邊抽出一疊羊皮紙,按著已算好的頁數,用竹片將其割成《九重賦》的大小形狀。整理清楚後,再製一張封麵,用針線細細縫合好書頁的一邊,打好結,去掉線頭,一本有模有樣的羊皮書便製成了,隻差書頁上的內容。
叢眠用毛筆蘸一點墨水,咬著下唇,凝神沉思片刻,便在封麵上寫下“九重賦”三個大字。至於後邊的心法,她憑著記憶將自己所看到的能增則增,能刪則刪,顛三倒四,亂寫一通。並且,用得是那不知名的字體。最後,才開始留心畫人物動作圖。
這還得多虧了莫先生,為了讓她更好的習武,她幾乎將書閣內所有的內功心法,武功秘籍,招式要訣,都看了個遍。現時,才能隨心所欲地在這羊皮卷上亂塗抹,亂寫口訣。
叢眠練功不行,但背書卻異常快。過目不忘的本領一直延續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