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露凝夜寒,長長的招魂幡飄在皇城上方,皇城中煙霧盤旋繚繞,廊下的一排排白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晃,四處傳來內侍哭泣之聲。
後無子嗣,姚若代而行孝,跪在皇後金身側,一身槁素,披麻戴孝,不辨哀喜,隻是木木地將一張張紙錢投入盆中,躍起的火苗掃了手背都不知,沒有淚水,沒有哭泣。
那個溫柔笑著、叫著若兒的姑姑,那個寵她、護她、教她為人之道的姑姑,那個在梧桐林中語氣疾厲卻淒然的姑姑,那個笑著說要給她賜婚的姑姑,那個要在她出嫁時給她挽發的姑姑,那個彌留時要再看她跳舞的姑姑,那個告訴她彆哭的姑姑……
紅顏悴,相思碎,人已逝,情難追。
從此,孑然一身,沒有父親,沒有姑姑,皇宮,這個充斥寒冷與不測的地方,哪可容身?那極北之地,在那荒原之上,有一座孤墳,沉默而哀傷。
蕭無凡踏入鳳儀殿,行三跪九叩之禮,起身走到姚若身旁,蹲下身,握住姚若的手,輕聲道:“若兒。”
姚若似沒有聽到一般,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蕭無凡心中大痛,抓住姚若雙手,難掩痛苦之色:“若兒,你彆這樣,彆這樣!”
緩緩抬頭,轉動暗淡無光的雙眸,看著蕭無凡,道:“我沒事,你走吧。”掙開蕭無凡的手,繼續投著錢紙。蕭無凡雙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收回空落落的手,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出鳳儀殿,秋風揚起白衣愈顯蕭索。
待蕭無凡走遠,姚若扶著棺木顫巍巍站起身來,雙腿麻木,看著皇後,她帶著雍容溫暖的笑意,麵容靜婉,似隻是睡著一般,微鎖的雙眉終於舒緩開,安祥地睡著。
“姑姑,你說得對,在這個沒有父親、沒有您的皇宮裡,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待下去。再過幾天我便要離開了,我要去極北之地找爹。以前我說過,如果爹不回來,我定去天門關找他。爹一個人在那兒,肯定很孤單,肯定很擔心我,我要去讓他看到我活得很好,我還要給爹再跳一次舞,就像那天我再次為您而舞一樣。”姚若低聲緩緩說著,沒有淚流滿麵,隻有一滴淚自眼角滑落,“叭”地一聲滴在棺木上……
七日後,皇後入皇陵,全宮妃嬪,皇子、公主、親王、誥命夫人、貝子、郡主皆送葬,葬於皇家帝後陵。
已是初冬,北國已下了第一場雪,漫天漫野,金碧輝煌的宮城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自皇後去世,蕭離便以鳳儀殿為寢宮,雖禮部異議卻動搖不了蕭離的決定。蕭離一身白衣背身坐在皇後榻邊,看著已空去的床榻,獨自呢喃,似皇後仍在那天。
“皇伯伯。”姚若獨自一人,立在簾外,眉目堅毅,聲音低啞,不再似從前的嬌俏。內室已生了火盆,卻依舊覺得嚴寒刺骨。
蕭離緩緩轉過身,四十出頭的帝王一夜白頭,看著姚若,沉默不語。姚若緩緩跪下,磕頭道:“若兒來拜彆皇伯伯。”
“若兒,你舍得無凡嗎?”蕭離依舊坐著,沒有叫姚若起身。似心上被針猛刺了一下,姚若咬著牙,點點頭,“沒有他,我依舊能過得很好。”
蕭離將目光移到窗外,院內的紅梅已經開了,斑斑點點的殷紅映在雪色中,如殘血。“你還會回來嗎?”守孝三年,蕭離已不敢肯定她在三年後是否還會回來。
姚若心痛愈甚,那個溫潤如玉、如春風般溫暖、說會照顧她的男子,江湖之遠、廟堂之高,他定難以抉擇,不如自己來選。沉默片刻,姚若平漠道:“也許吧。”
“到了天門關去找崔易,他是軍師,其餘的----到了再說吧。”蕭離右手不自覺撫著床榻,緩緩地,一下又一下。
非憂一身素白,提著包裹,自外廳進來,跪下,道:“皇上,請準非憂隨公主一起走,服侍公主。”姚若微怔,看著非憂,道:“我不能讓你隨我去受苦。”
“請皇上恩準,皇後娘娘定不放心公主獨身北上,非憂願生死相隨公主,護公主周全。”非憂叩頭道。蕭離依舊看著窗外的紅梅,頭也不回,沉聲道:“準,若兒,皇伯伯等著你回來。”
姚若又磕了三個頭,道:“請皇伯伯務必保重身體,若兒走了!”立起身出了鳳儀殿,非憂叩頭拜彆隨姚若而出。地上已積滿白雪,踩上去吱咯地響。初晨的雪小了些,似天空散落著幾個細碎的小花瓣。蕭延立於鳳儀殿院外,撫弄著梅花,道:“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側頭看著姚若,目光溫柔,一臉憐惜,“祝公主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