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庭院裡綠竹長青,廊道傳來一小陣奔跑聲,隻見一道身影出現。
少女手捧幾卷竹箋,一襲瀚藍長裙,額前一抹金調點,頭飾黃金細絲環,左右鬢角各彆一枚華麗羽翎,隨著小跑,衣裙擺動,盈盈秋眸慧黠明媚,麵若桃花,淺淺一絲笑意從唇邊浮現,幾分調皮又不失淘氣,約莫十一二歲,竹影穿梭間,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清麗脫俗,更是風華絕代。
前方出現一閣間,她逐漸緩下腳步,眼眸靈活轉動,似有淡淡笑意,她蓮步而去門前,輕輕一扣,櫻唇微張,露水順著綠葉滑落,濺落水池,傳來一聲輕靈叮咚,女聲悅耳,霎時仙樂鐘靈,萬千水蓮綻放。
“老師,我有幾處問題想向您請教。”
少女將門一推,略微一愣,很快便回過神,簡樸寬闊的房間裡,視野最中間的小木桌上擺有兩杯青玉瓷杯,一男一女分作兩邊,二人視線落至少女身上。
“兒臣給母後請安。”二公主恭敬朝逸皇後的方向行禮作揖,姿態有禮,皇室風度流露而出,逸皇後笑著點了點頭。
帝國二公主,小字元白,與長姐鎮國公主合稱帝國雙姝,而她所尊稱的老師,則是逸皇後身邊的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四品文官之子,賀丞歌,年紀輕輕就已是如今司職重華宮負責皇嗣教學的老師,青衣朝服,一抹淡色扶額圍在額間,眉眼溫和,驚豔歲月,宛若一縷春風吹拂,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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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間走道,逸皇後與二公主並肩而行,光影雀躍中,皇後淡笑:“本宮剛好有空來這看看你,以及想與賀先生談談對你的教學方式。”
“還請母後放心。”二公主一板一眼地回道,眉宇間皆是遵從之色。
“哦,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本宮為你選擇了位伴讀,他也隻比你年長幾歲,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逸皇後抬起手,溫婉地蹭了下二公主的臉頰,眉眼間似閃過什麼,逸皇後與建昭帝的容貌都是絕佳之色,孩子們也各是絕色,不同於長公主不染權術的清澈眼眸,二公主那幅柔美婉約的外表下,暗藏一絲道不明說不清的權勢之心,尤其是她那一雙眼眸,美麗是真,但有著與帝後如出一轍的鋒利與傲色。
也正是這一雙美麗的眼眸,建昭帝對二公主的疼愛不比鎮國公主要少,或是說,對鎮國公主的疼愛是明晃晃人儘皆知,肆無顧忌的溺愛,但對二公主,則是愛責兼有,不會過分溺愛,更不會毫無底線的疼寵,他並不介意二公主顯露而出的野心與政治態度,召見二公主去禦書房陪聖理政的次數會比大公主更多。
逸皇後望著二女兒那張清雋昳麗的臉龐,但笑不語。
“請問母後,這人是誰?”二公主有些好奇。
自從大公主成婚出宮,重華宮隻剩下她一人,她既有些感觸姐姐成婚離宮之事,但又含著一絲不可言說的欣喜,再也不會有人與她爭那位先生,可現在,母後告訴她說要有一位伴讀,這下子,二公主心裡倒是有些暗暗不適感,就像是這個重華宮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但她還是暗藏下自己這些心事,隻聽母後道來:“耶律瞿。”
“是他啊。”二公主不禁輕歎,眸間瞬間一切明朗。
耶律瞿,付耀國的王子,很快就要來到皇都。
三個月前,付耀國與帝國達成協議,將王子護送至帝國皇都,明麵上是以王子遊學曆練為由,實則是因為付耀國戰敗帝國,將皇子做為質子來朝麵聖。
半年前,付耀國與帝國開戰,太子上請赴邊線赴戰,洛家為挽回因之前科舉之事遭遇的重創,儘管洛宰相已經古稀高齡,毅然決然向皇帝上奏帶兵抗戰,皇帝感觸,但亦憐洛宰相年事已高,令洛家與文家共同率領將領士兵,太子監理,一同去往前線。
但付耀國的位置太過險惡,位於極寒之處,前線告警,帝國派出的士兵傷亡慘重,皇帝的臉色沉重道不能再沉重,隻是沒想到,自己的兩個女兒竟然做出一番曠世之舉!
鎮國公主與二公主憑借自己的努力與遊說,號召三十多位婦女,收拾包袱,在二皇子的幫助下成功到達前線,在大公主與二公主等三十多位友軍的努力下,傷員的情況有所好轉,更因為她們這一波助力,帝國士兵們挺過最艱難的時刻,終於,將付耀國擊退邊界線之後,更是重挫其銳氣。
如今王子馬上將來皇都,元白都是有些思慮起來,但成為自己的伴讀,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對兩國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逸皇後也沒再說什麼,隻是笑盈盈地看著二公主:“據你父皇所說,這位王子的中原話不是很好,他既然成為你的伴讀,你也多幫幫他便是。”
“是。”二公主規矩地回道。
(2)
建昭帝見到付耀國的所謂王子時,並沒有那麼稀奇。
少年一言不發地跟隨使臣走入大殿朝見麵聖,一身異族裝扮,右耳垂上一枚綠瑩珠墜,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發尾變成一條小辮子順著胸膛垂落。建昭帝望著對方那冷冽深沉的眼神,讓他不由得想到逼到絕路的孤狼,走投無路之際,也不得不低下驕傲的頭顱,掩去一身傲骨與尊嚴,但還是太過年幼,野性難改,那份厭惡與憎恨還是沒法完全藏起,他沒有錯過少年眼中一滑而過的冰冷,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少年身邊站著的使臣,看來,矛盾還不小啊。
建昭帝不在意地笑了下,安排王子給二公主當陪讀的事情,是逸皇後提議的,他想著如今重華宮確實也隻有二公主一人,未免也太過冷清,有個玩伴到也不是不行。
耶律瞿來到皇都的一路上心情萬般複雜,他已經預料到自己今後會是一個怎麼樣淒慘,黑暗的生活,嗬,還能有多淒慘,還是黑暗呢?他的人生已然沉痛。
耶律瞿是國王與王後的愛子,隻可惜,王國戰敗,宮廷變動,父王與母後慘死宮變之中,自己的叔叔登上王位,為了避免他這個“不安定數”,他的“好叔叔”將他做為質子送來帝國。
耶律恒!耶律瞿狠狠磨牙,眼中更是迸發出刺骨的恨意,他早該察覺到他這位“好叔叔”的不臣之心!慫恿父王與帝國宣戰,趁著戰亂國家動蕩之時,發動宮變,殺害父王與母後!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在腦中晃過,生動,鮮活,卻都死不瞑目,耶律瞿隻覺雙目猩紅澀意,不禁抬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咬緊唇瓣,不肯泄出任何傷心。
廊道悠長,他一人靠著木柱駐足在此,手一放,他默默地看向四周的綠竹,竹影晃晃,清風吹拂,安靜而靜謐,似能安撫此刻傷痕累累的心臟。
隻聽,一聲鈴鐺響,清脆而悅耳,小跑聲傳來,他不由得一揮首,四目相對,他愣在原地。
是一個女孩兒。
女孩兒一襲靛藍宮裙,沒有過多的裝飾,額間一抹金色調點,頭飾黃金細絲環,左右各一環彆在發髻中,長長的絲帶順著而落,自有一股輕靈高華之氣,令人堪堪移不開眼,卻也不敢隨意褻瀆,肌膚似雪,美眸若水,她對上他的視線,朱唇微微上翹,好一可人仙子。
女孩兒微微張開嘴唇,“你好呀,你可以稱呼我為元白。”
是付耀語!
耶律瞿瞬間斂去自己驚豔的目光,視線莫名看向一邊,略微移過視線看向女孩,他張張了嘴,用中原話回道:“你好,我是耶律瞿。”
雖然還有些拗口與生硬,但就像是扳回什麼一樣,他將視線完全落在女孩身上,直直看向對方,隻見對方一愣,然後掩唇一笑,美眸盈盈,刹那間,似乎天地都黯然失色,不若少女萬般之一。
(3)
耶律瞿發現元白很喜歡纏著賀先生,如果可以,元白可以找到各種機會,幾乎全天都圍著賀先生轉,這不禁讓他有些吃味。
他與元白一起相處三年有餘,不同於剛來皇都那般陰鬱的自己,在元白的幫助下,他已經能流利地說上中原話,還知道很多中原有趣的節日與傳統,馬上就要到燈會了,元白告訴他,燈會在帝國男女老少心中有不一樣的意義存在,若是有心屬的對象,可以在燈會上送對方一盞燈。
元白托腮坐在耶律瞿旁邊,兩人一同坐在這廊道的台階上,靜靜觀賞這園中綠竹。
不像平日裡元白那般規矩有禮的樣子,這樣隨性率真的元白一時令耶律瞿有些移不開眼,心底更不由得快樂起來,元白也隻有在自己麵前會這麼放鬆,更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最真實的一麵。
二公主已經不再是從前十一二歲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剛過及笄,十五歲的少女正是花樣年華,更含著自己不可言說的小心思。
忽然,元白轉頭便樂滋滋地看著耶律瞿,對方下意識垂了垂眼,裝作不在意地兩手交握在一起,眼神倒有些虛虛,然而元白正處在自己的想法裡,她湊近耶律瞿耳邊,左手掩唇,輕悄悄地說:“我想在燈會上送賀先生一盞燈。”
“死心吧,你才多大啊?想一些沒名堂的事情啊。”耶律瞿打趣道,不禁揉了揉自己微微泛紅的耳朵,心裡倒不是一般滋味,他也隻能藏起自己的情緒,故作頑皮地點了點元白的額間。
“哼,你好過分哎!”元白趕緊偏開頭,眼神倒有些怨念,“你又多大?你不幫幫我嗎?”說完,元白便嘟起嘴巴,神色還有幾分可憐。
耶律瞿直接從台階上起身,邪氣一笑,毫不留情:“不幫。”,隨即,轉身便往上走。
元白齜牙咧嘴地想說什麼,也隻能默默噘著嘴也站起來,準備走上去,就看見耶律瞿轉過身,她激動地問:“你想通了?”
“不。”耶律瞿飛快答道,元白嘴一墜,就聽見耶律瞿嘲諷的聲音傳來:“我隻是忘了回你另一句,我比你大,我十九了,十五歲的小丫頭。”
“你怎這麼幼稚?”元白一手叉腰,不服氣地伸手指他。
但對方也不過笑了下,揮了揮手,瀟灑地轉過身,便向遠處走去。
“你等等我呀!”元白趕緊提著裙擺追過去。
(4)
夜幕降臨,燈光閃爍,一時間好不熱鬨。
耶律瞿提著自己手中的兔子燈籠站在橋旁,楊柳青青,人影晃動,他看見橋對麵,二公主將手中的燈就要遞給身旁的另一位,男子體態修長,貌若冠林,燈火之中,卻是那般閃爍與迷人。
“嘖。”耶律瞿下意識握緊手中的燈籠,咬緊牙關,眼神更是晦暗不明,下一瞬,轉身離開。
-禦書房-
“還請陛下成全!”耶律瞿站在不遠處朝建昭帝雙手作揖。
建昭帝玩味地瞧他一眼,坐在雲杉椅上不置一詞。
他確實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更沒想到,這個異族王子有如此膽量與心計。
“我願意歸順帝國,我將代表付耀國的意誌!”耶律瞿沉聲道,“還請陛下助我!”
“朕記得你叔叔才是付耀國現在名正言順的國王。”建昭帝唇角微微勾起,銳利的眼神直勾勾射向跪在自己麵前的這位年輕的王子,果不其然,耶律瞿麵色一變,他閉了閉眼,將眼底幾乎快凝聚成實質的仇恨深深掩去,再一睜眼,他對上建昭帝探究的目光:“很快,他就不是了。”
“隻需,陛下助我一臂之力!”
耶律瞿再次說道,用上自己最高的誠意與尊敬,重重朝建昭帝叩首一拜。
“朕答應你。”建昭帝抬手扶了扶自己的下顎,微微一笑:“不要讓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