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鄭嶺晟不同，於吉妍是能常把愛啊，關心啊之類的字眼掛在嘴邊的人，媽媽超愛你，爸爸也愛你，這些話她說出來超順口，但要鄭嶺晟對父母說一個愛字，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於吉妍開心地說起來滔滔不絕，鄭嶺晟難得地沒有打斷她，耐心聽她將，偶爾“嗯”“啊”“哦”地應付一下。

“好久沒說這麼多話了，媽媽都有些口渴了。”於吉妍端起茶杯，喜笑顏開。

“媽，”鄭嶺晟忽然支支吾吾問，“將來有一天，如果我變得和我爸一樣了，你會怎麼想？”

“那挺好的啊，你爸很聰明，很能乾，很有誌氣的，那個年代考大學多難啊，你爸一邊割豬草一邊照顧弟弟妹妹，還有一邊念書，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們是大學裡認識的，從校服道婚紗啊，入社會後他工作起來很拚命，職場裡也能屈能伸，後來積攢了經驗就出來單乾了，也很有眼光，賺錢的路子多的就像玩掃雷，一不小心就被炸死了，你爸也有失敗的時候，但終究還是成功的時候多。”

於吉妍提起丈夫還是充滿了欣賞的，她少女歲月遇到了一個又帥又有能力的人，一下子就傾慕不已，瞧他過得苦，心疼，知道他過去艱難，掉淚，了解他家庭困難，立刻伸出援手，後來他們終於在一起了，如神仙眷侶，互相扶持。

“阿晟要是和爸爸一樣聰明能乾，媽媽真的要開心死了，爸爸也會很高興的，”於吉妍揉了揉眼睛，感動地要掉淚，“爸爸對爺爺奶奶超孝順的，對外公外婆也很好，要是阿晟將來孝順我，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彆這麼說，哪有做孩子的不孝順父母的。”鄭嶺晟噫了一聲，隻覺得媽媽太誇張。

“哎呀，兒子真是長大了。”於吉妍連抽好幾張紙巾，不斷擦淚。

“啊這……”鄭嶺晟不知道要怎麼麵對這種情況。

“沒事，媽媽就是高興。”於吉妍喜極而泣，又覺得不好意思。

“啊真是的！”鄭嶺晟手足無措，隻得抽了幾張紙巾給媽媽遞過去。

至於嗎？他心想，至於高興成這樣嗎？

平常我是差成了什麼樣子，讓你連這一點點小事，都高興成這樣啊？

果然我以前太渣了嗎？鄭嶺晟哭笑不得。

很罕見地，願意等媽媽哭完，再聽她說話，和她閒聊幾句，看她神采飛揚仿佛歲月回春。

聊到將來，聊到將來他結婚生子，聊到他戀愛。

“媽，如果我，在感情上，也和我爸一樣，你會怎麼看？”再難以啟齒，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2】

於吉妍有一瞬間的神情是凍住了，嘴角的笑容石化一般，風一吹能掉下死灰，眼中流動的五彩瞬間黯淡無光，化作粉和塵，百毒不侵的心臟滴出了血，金剛不壞的身出現了裂縫，那轟然倒地的城，百靈鳥也是要悲泣的，少女的玫瑰枯萎了，水果也發出腐爛的黴味。

往日愛情已經逝去，於吉妍也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鄭智光變了，她也變了，男女之間就那麼點事，她對那事早已提不起興趣，隻覺得乏味和勞累，隨他去吧，錢都拿回來就好，知道回家就好，把財產都留給兒子就好。其他的，她真的無所謂了。

年紀越大越知道，世界上錢是最靠得住的。她早已褪去青澀，明白錢和權力才是做有力量的東西。

但世界上所有的錢和權都不及自己的兒子好。隻要能看到他的笑容，於吉妍就還有對抗一切的力量。

她寒冷的血，又有了喘息的機會，又神鬼不侵地潺潺流動起來。

於吉妍很快恢複了，頑強又迅速了修複了城堡，儼然一副女王的樣子，握了握手中的權杖，笑了笑說：“隻要受傷的不是阿晟你，隻要你高興，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3】

鄭嶺晟呆住了，涼氣襲來全身，血液瞬間凍結，那一瞬間他看出了母親的蒼老和無奈，好可憐的母親，好可憐，他心想。

他已經不記得小時候和媽媽黏在一起咯咯笑的歲月，也忘了曾經信誓旦旦說“媽媽我長大了保護你”“媽媽我以後不讓任何人欺負你”，三口之家的歡樂也是有的，隻是他記不起來了，鄭智光把他捧在手裡舉高高，對坐月子的於吉妍說“老婆我這輩子要是不對你好，我就太不是東西了”。

記不起來了又何妨呢，終究是血緣想通的一家人，終究是她肚子裡的肉，此刻鄭嶺晟忽然悔恨地想狠狠抽自己幾個嘴巴子，他竟沒發現母親在變老，他竟不知道母親獨自熬過了多少悲痛和風霜，然後成為了一個對男女之情失去喜怒哀樂的麻木的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爸爸媽媽之間，他和父母之間，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應該幸福和快樂！而他連她什麼時候失去了那種最簡單的快樂都不知道，更彆提為她做過什麼。

我長大要保護媽媽——卻活成了連媽媽也要對他小心翼翼的人。

鄭嶺晟你真是糊塗蛋！

鄭嶺晟忽然覺得難受無比，有種落淚的衝動，但覺得太過丟臉，於是突然起身，留下一句“我還有事”就回房去了。

“這孩子。”於吉妍望著他離開的身影嗔怪道，瞬間又快樂無比，“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橘子，以後我最喜歡吃的就是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