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 “喚了幾次水?”……(1 / 2)

回宮 焰衣侯 5257 字 10個月前

新婚之夜,新郎掀開新娘的紅蓋頭,本應是濃情蜜意的一幕,但他們之間沒有情意可言。

蘇酥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慢慢站起身,床榻上、腳踏前逶迤的霞帔隨著她的動作逐漸回攏,猶如一朵花合起花瓣。

“是,塢主。”蘇酥一時沒有將稱呼改過來,又重新說道:“是,世子。”

周遭已經沒有外人,陸無咎似乎也不計較她的失言,兀自脫下婚服放置在一旁的梨花木衣桁。

“下去吧。”他說。

洞房花燭夜新娘子是斷不能出婚房的,即使他們是假成婚。蘇酥沒有彆的地方可以去,索性步出內室,待在東次間。

東次間開了一扇鏤花菱窗,臨窗置著一張軟炕。

蘇酥自己動手卸下釵環,妝娘精巧的手盤起高高的淩雲髻,並簪滿十二金釵,頭頂的鳳冠奢侈華貴,鑲嵌滿碩大的東珠與瑪瑙玉石。

發髻樣式繁複,她拆了很久,直到高舉起的胳膊酸脹才算拆完。

沒了發簪金冠的束縛,烏黑柔亮的發如瀑傾瀉在伶仃後背。

屋子裡隻有一床被褥,便是內室拔步床上的百子福祿被,軟炕上僅僅有兩個蘇合色的引枕。蘇酥將其中一個墊在後腦,另一個抱在懷裡,合衣而臥。

室宇內的龍鳳雙燭靜默燃燒,殷紅的蠟油凝結在燭台,蜿蜒成紅梅。

蘇酥天未亮便從城外三十裡外的小鎮上坐著花轎,一路抬到京城的英國公府,饒是訓練有素的薑輕都忍不住打了嗬欠,她也早該疲乏了,可如今一旦空閒下來反而睡意全無。

她忍不住撐開窗牖露出一隙,窗外是枝影橫斜的竹林,不遠處的羊角燈隨風款擺,搖曳的燭火照亮了一片天地,也讓蘇酥看清了疏星寥落的夜空,她心緒起伏,漸漸飄遠。

她並非出自江左林家,千梨與薑輕也不是普通的丫鬟。她們出自玲瓏塢,都是被塢主收養的孤兒。

玲瓏塢裡的孤兒受士師教導,按照天賦資質分成養士與女諜來培養。玲瓏塢表麵為茶園,實際是英國公府的耳目之司。

玲瓏塢豢養了八百人,其間一百零八人身處玲瓏塢,其餘人分布在大晟各地,一百零八人中又有十七人乃女子,名為女諜。

女諜改換身份,或為街邊賣花女,或為花樓琵琶女,收集情報。而養士各個身姿矯健,泯然眾人,專職暗殺與護衛。

她與千梨乃十七女諜之二,薑輕是塢裡唯一的女養士。

玲瓏塢雖然歸屬於世子,但世子並不常在。半年前她們受士師之命,改頭換麵,蘇酥成為江左林家之女,等待時機。

世子離京去往江左,拜訪母親林氏江左林家,偶然見到表姑娘林清秋,一見鐘情,不惜向林家旁支求娶,並親自帶她回京,譜就一段才子伊人的佳話。

虛偽的謊言總是包裝得甜蜜。

蘇酥知曉世子壓根看不上她,娶她也隻不過是為了應對府裡的長輩催促,為了日後仕途上不受製於人。

她隻要安心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幫助世子在朝堂開疆拓土,等哪日世子開竅遇上良人,就老老實實地被休棄,做一個下堂婦。

她不在乎的,她甚至有些慶幸,能有機會報答世子當年的救命之恩。

塢裡的孩子都是從小失去雙親的孤兒,但進玲瓏塢的第一日蘇酥就知曉,她應該是有父母的,隻不過她把他們不小心遺忘了。

她記得那一年九歲的冬天,麵黃肌瘦的女人蹲在她跟前泣不成聲地說:“乖孩子,你不是我親生的,我也不知曉你生父生母是誰,但你看在我養了你四年的份上,救救你弟弟吧……”

“你不是我娘,那我爹娘呢?”蘇酥怔然。

“五年前我撿到你的時候,那年兵荒馬亂的,你的爹娘我也不知是否還在人世,你頭上帶著傷,我問你是哪家的孩子,你也不說話隻木愣愣地看著我……”稚童清澈無辜的眼神讓彼時身懷六甲的女人於心不忍。

“你還和她說什麼?東兒都快病死了!”旁邊的男人一下子抓住蘇酥的胳膊,像沙包一樣扛在肩上。

“娘!娘!”蘇酥改不了口,在被帶走時如幼鹿一樣呼喚她。

女人彆過臉抹淚,不忍再看。

鵝毛大雪從灰蒙蒙的天空降臨,連綿的城郭被雪覆蓋,分不清邊際。

街道荒涼,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了無生息。

蘇酥被抗在男人肩上,男人麵黃肌瘦,瘦削鋒利的肩骨頂得她胃部生疼,她猶如被尖刀抵首的魚兒奮力掙紮,但無濟於事。

到了目的地,她被男人粗魯地扔在地上,厚厚的白雪做緩衝,她感受到不痛,亦或者是太過寒冷,五感已經麻木。

烏黑圓溜的眼珠子似乎也被冰雪凍僵,呆滯地看著那個陡然變得陌生的男人,她一直以為的爹爹不是親爹爹,他將她賣給屠戶做菜人。

男人掂量手裡的銅錢,“怎麼就這點?”

“她太瘦了,隻值這麼多,你賣不賣!”

屠戶拿起剔骨刀砍在砧板上,整個小攤都地震般晃了晃。

男人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一個字,將三十文銅錢揣進滿是補丁的前襟,捂著胸口離開。

他還要給兒子買藥治病,再買上一小塊肉燉湯喝。

從頭至尾,沒有施舍她一個眼神。

蘇酥望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在大雪裡漸漸凝成一個黑點。

她被男人賣了做菜人,什麼是菜人?

年幼的蘇酥不明白,可攤販後邊淩亂丟棄的染血女式布裙無聲地告訴她做菜人會死。

她不想死。

屠戶拿起暗紅色的麻繩拴在她脖頸上,蘇酥掙脫開,朝男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然而跑出兩三丈,就被街道中央的小雪包絆倒,雪包有半人高,露出一角麻布衣裳,是個早已死去的人。

“小兔崽子還敢跑,還想留你活一晚,待會就宰了你!”

屠戶抓住她乾癟如枯枝一樣的細瘦胳膊,蘇酥像被逼急的兔子,張開嘴狠狠咬在他手背。

“啊!”屠戶吃痛鬆手。

蘇酥撒丫子似的往前跑,可是她太久沒吃過東西,上次用來填飽肚子的還是觀音土,四肢發軟栽倒在地。

身後屠戶如惡狼一般追趕,她用僅存的力氣蹬腿、抓地。

一架華蓋寶頂的馬車自路途的儘頭出現,前後左右數十扈從隨行,威儀不可侵。

扈從高喝一聲,提著剔骨刀的屠戶被當作刺客壓在地上,他連連求饒,“官爺饒命,小的是來追逃跑的菜人,無意衝撞官爺!”

馬車裡傳出男子清磁的嗓音,“何故停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