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月堂在蘇酥走後,迎來陸映襄的到來。
她尋到在次間美人榻上繡花的母親,噘嘴不滿道:“她怎麼又來找母親了?隔幾日就來煩不煩呀。”
“快要過年,事情可不多嗎?”
“可往年都是母親管事的,她算什麼?”
一說到這個林氏就來氣,若非陸映襄去南風館,陳氏責怪她忙於中饋,對子女的教養懈怠了,不然也不會逼她交出管家的權力。
從前,她執掌中饋,可以對二兒媳的不滿不加掩飾,二兒媳必然也感受得到。
二兒媳平日裡是個公道嚴謹的人,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她是不是偽裝的呢?
日後待她的地位穩固,會不會明裡暗裡克扣自己的吃穿用度,以求報複回來,根本不好說。
一想到自己以後要在二兒媳的手裡討月例、討生活,林氏也不再和顏悅色,對陸映襄叱責。
“倘若你能學著點管家的本領,我也不必讓一個外人來代替我,成為英國公府的門麵了。”
陸映襄不明白上一刻還母慈女孝,怎麼下一刻就被數落起來了,白白討來一頓罵,她鬱悶不已。
臘月中旬,街上人頭攢動,擁擠喧鬨,家家戶戶都忙著采買年貨。
普通百姓對年貨十分看重,公府乃高門大戶自然也不會輕視。
蘇酥親自出府采買,保證年貨的質優上等。
在京城最大的布莊蘇酥挑選好品色花樣的布匹後,對掌櫃說道。
“浣花錦與月華錦各兩匹,妝花緞三匹、軟煙羅、浣花錦各一匹,對了還要五匹繚綾與漳絨給府裡的仆人製新衣。”
掌櫃:“好嘞,小的待會就遣人送去英國公府上,世子夫人放心吧。”
蘇酥微微頷首,讓千梨付好賬,兩人相攜走出布莊。
因著新歲將近,大街上人潮洶湧,京中官製嚴密,幾條大道隻能步行,不得打馬或乘坐馬車。
公府的馬車停在坊市外頭,蘇酥與千梨還需步行過去。
“將年貨清單給我。”
蘇酥伸手討要清單,用炭筆劃掉最後一項“布匹”。
“臘藥、新曆、桃符、金彩、縷花、大小門神、五色紙錢、饋歲盤盒……都買齊了,我們可以回府了。”蘇酥一一核對,無誤後交個千梨。
從清晨出府采買,一直到傍晚,就連午膳都是在外隨便吃的。
兩人身心俱疲,快要走出坊市,見到公府馬車的一角,都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忽地,蘇酥肩膀一痛,她驟然撞上迎麵走來的人,被撞得身形不穩,後退幾步。
一雙寬厚的大掌搭上她的雙肩,蘇酥得以穩住身子。
然而她銀雪兔毛的披風係帶被那人磨損厲害的衣襟邊緣勾扯,係帶鬆開,披風倏爾墜地。
“對不……”男子的致歉在見到她一刹戛然無聲。
她肌膚勝雪,露在外麵的鵝蛋臉叫寒風吹紅,鼻尖與眼眶都紅紅的,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
男子似乎變成了泥塑木偶僵在原地,蘇酥不費多少力氣將雙肩從他的掌下掙脫出來,俯身撿起地上的披風。
就在她起身時,手腕猛地被他捏緊,披風再次落地。
男子低啞的嗓音透出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卿卿!”
蘇酥頭腦發蒙,她認識他麼?
“卿卿,是我啊!你不記得我了嗎!醉仙樓,鴛鴦對玉,你還記得嗎?”男子激動不已,竟語無倫次起來。
他的聲線與稱呼都是如此陌生,但細細看他的相貌,眉若刀裁、眼若泓溪,明明二十多歲卻蓄起青色的胡須,朔冷的冬天他隻穿單薄的長衫,儘顯落魄淒涼。
他話語裡的“醉仙樓”“鴛鴦對玉”像是尖銳的冰錐破開蘇酥眼裡的迷茫。
不遠處,一架烏木馬車經過,禦馬的白蘇指向坊市外停著的另一架馬車道:“世子,那裡有架公府的馬車,是不是夫人的?”
白蘇放慢行車速度,眼神四處搜尋,“快要年底了,今日應該是夫人出府采買年貨,正好讓我們遇上了,要不要與夫人一同回府?就是不知夫人現在身在何處……”
陸無咎聞言撩起車簾,人群如山似海、溢巷填街,比起白蘇的左顧右盼、望眼欲穿,冥冥之中他一眼便尋到那抹嬌豔身影,毫不費力。
可是他看見了什麼呢?
他名義上的妻子穿著煙籠梅花白水裙,恍若凜冽寒冬裡的一枝梅,不刻意裝扮就已是仙姿玉色。
遠遠看去也能看清她大而明亮的眼,透著秋水般的明淨,春光落入也要遜色三分。
就是這般美得驚心動魄的一雙眼,此時此刻盛滿了另一個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