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條彎曲著通向城裡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這一段其實被很多營銷號搬過,以證明餘華寫作有多麼牛逼,筆力有多麼深厚。真的,就因著這一句,無論他因為《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裡》被怎樣詬病,我都覺得他是偉大的。其實完整看完,有了前文那麼多的積累,這句就顯得更好。視覺、聽覺、感受,每一處都在透著酸楚,一種黯淡的,無法宣泄的悲傷。“撒鹽”這個比喻很經典,在描摹大雪時,和謝道韞的“未若柳絮因風起”相比,它稍遜色,但是用在月光下,就能直敲人心,因為鹽不僅撒在路上,也是撒在心上,更是撒在傷口上。
後來就是春生來給福貴道歉,更準確來說是賠錢,一向溫和好脾氣的家珍有了怒火,喊道:“你兒子就值兩百塊?”其實道歉舒服的從來都不是被道歉的人,而是道歉的人,因為一旦對方接受了道歉,他的心理壓力與負擔一下就卸下了,造成的傷害影響還在,但是自責與內疚已先一步遠去。如果對方不接受道歉,那才是長長久久的折磨。
餘華不止一次說過“活著”這個題目是某一個下午突然而來的,當它來的時候他就知道對了,就是這個題目。不知道是第幾遍讀完之後,我忽然發現這個題目的精妙之處,全文的內容和思想都通過這兩個字表達出來了,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一下就出來了,福貴想要的僅僅隻是活著,可以說這是一場完美的自我和解,沒有光宗耀祖,沒有去掙去搏,遵循命運的指引,活了那麼久。“活著”其實就是忍受,這不像一個好詞,但你不可以說它沒有力量,它還講述了眼淚的寬廣和豐富;講述了絕望的不存在;講述了人是為了活著本事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這又讓我想到之前看《山月記》裡說的一段(原諒我就是容易發散):我們老實接受那些強加於身的東西,卻不知為何接受;我們活下去,卻不知為何要活下去——這就是我們活著的宿命。
敬自己,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