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一夜未眠,曦珠用過晚膳後,早早地上了床。
等睜開眼,天才剛亮。
她正整理床褥,有人過來了。
“表姑娘讓我來就好。”
青墜被指到春月庭做事時,還被國公夫人叮囑過用心。見著表姑娘親自做這種瑣碎事,心裡掠過些許不安。
曦珠手一滯,就放下被褥,退到一邊去。
她上輩子習慣了凡事親為,現今還沒來得及改過來,回到這種隨便一開口,就有人滿足自己需要的日子。
等洗漱好,青墜又來為她梳發。
挽發到一半時,青墜想起事,道:“夫人昨夜讓人來,說今日會有琳琅閣的繡娘過來,給表姑娘量身做衣,雖還在孝期,但做些素淨衣衫也是可以的。昨夜姑娘早睡,我也就沒說。”
她又簡說琳琅閣,是京城中有身份頭臉的夫人和小姐常去的地方。
曦珠大抵明白姨母的心意,昨日楊楹的那番話,讓姨母有些愧意。
但她今日不會在這裡等繡娘過來,她要去正院,和姨母說出府的事。
曦珠道:“姨母平日這時候忙嗎?”
青墜回道:“夫人清早時,都是在給下人分牌子做事。但好在有大夫人幫著,也不算是忙。”
她又問:“姑娘要去正院嗎?”
曦珠點了點頭。
“我有件事要同姨母商議。”
等蓉娘來屋裡,青墜梳好發,便去看早膳備好沒。
須彌式獨扇插屏後頭,蓉娘見人早起,“哎呦”一聲:“姑娘起那麼早做什麼?”
她這是念著姑娘身體還未好全,多睡會養養。
曦珠卻笑,“睡不著了。”
她神色變得有些肅然,道:“蓉娘,我有件事要先同你說。”
“我想接手藏香居。”
蓉娘一聽這話,就愣住了。
藏香居是老爺開在京城的香料鋪子。
老爺年歲尚小時,父母雙亡,柳家被幾個叔父占據。他們分奪全部家產,並把老爺趕出了柳家。
老爺摸爬滾打,走南闖北,先是跟人做茶葉生意,後來娶了夫人,就開始販賣茶葉瓷器絲綢到海外藩國,又換些大燕沒有的珍貴香料回來。
風裡來雨裡去,吃儘二十多年的苦頭,才留下這番基業。
老爺和夫人隻得姑娘一個女兒,原想將家業都傳給姑娘,待姑娘及笄,便在津州招婿。
柳家家大業大,也不愁沒個好的。
可不想老爺遭了海難,柳家那些個忘恩負義的親戚就上門來,分明是來侵吞家產。
夫人病重,實在沒法子,隻好寫信去京城,用參湯吊命等公府去了元嬤嬤後,才咽氣閉眼,不然這偌大的家業早就沒了。
姑娘也不知在什麼地方。
入京前,柳家各類家產俱已換成金銀票據,隻有京城的藏香居還有鋪子在。
她們才入京城那日,藏香居的掌櫃就到公府問候過,說是等姑娘病好後,可去那邊看看。
曦珠眼前朦朧澀然,聲音也發苦。
“爹爹留下的鋪子,如今隻剩藏香居還在,我不能放著不管。”
她想起上輩子初入京城,年歲小,害怕擔懼,並不曾有這個想法。後來鎮國公府被抄時,柳家的家業也一並被抄,包括藏香居。
而今她固然想用經營藏香居,借口不困於公府後宅,另一麵卻是為今後離京做準備,不想辜負父親辛苦打下的基業。
蓉娘其實沒有立場說些什麼。
最後她重重歎氣,把姑娘抱在懷裡安慰。
這廂用過早膳,曦珠並蓉娘、青墜就一道去了正院。
楊毓正和大兒媳婦說入夏更換窗紗的事,聽元嬤嬤說侄女有事來見,忙把人叫進來。
得知曦珠來意,先是一怔,蹙起眉頭。
曦珠是知曉的,能到公府寄住已算得上姨母念情,她一個商戶女若以後時常出門,在京城說出去不好聽。姨母是在顧念她的名聲。
但比起這點名聲,她還有更在意的事。
楊毓想了想,見蓉娘也在旁側,便明白侄女的定意,道:“雖說我是你姨母,可我也不能管柳家的事,你既已決定好,便去做好了。”
“我會叫府上的馬車送你去,今後出門和回府,你隻管差遣就是。另門房那邊,我待會就讓純禮去說。”
董純禮接過婆母的話,應下。
她有些吃驚表妹這般年歲,經過大波折,還能如此鎮靜。
便微微笑道:“若你遇到什麼麻煩,也可來找我。”
曦珠回她個笑,道:“多謝大表嫂。”
這事既定下,曦珠便有些歉意地對姨母道:“我現就想出門去,姨母讓繡娘過來做衣的事,怕是不行了。”
“我已有許多衣裙,其實不必再做,還要勞煩姨母好意。”
楊毓一聽,就擺擺手說:“不過兩身衣裳,你有事就去忙,至於做衣,我記得藏香居離琳琅閣不遠,你要是去逛,看中什麼,隻管報在公府的帳上就成。”
她朝青墜看去。
青墜明白,點頭應下。
*
曦珠出門時,已是近晌午的時辰。
公府馬車用工重,行地平緩,內裡布置也雅致。
她坐在裡頭,聽著外頭街市的熱鬨喧雜,忍不住掀開靛青暗花的帷裳朝外看。
但見街邊的店鋪五花八門,食肆、酒樓、典當鋪、玉器店、絲綢鋪、香燭鋪……似乎和上輩子沒什麼兩樣。
青墜在旁說著經過的地方。
來往行人說笑交談,或緩步而走,或行色匆匆。
見著過來的馬車,都退到邊去。
等到藏香居門前,馬車停下,車夫恭謹道:“姑娘何時要回府,就差人來和小的說聲。”
曦珠應下。
此時,掌櫃聞聲出來,叫個夥計領車夫去停車,又忙道:“姑娘快進來。”
待進了鋪子,就見裡頭不見多大,卻有兩層。一層沿牆擺了好幾個檀木櫃,內裡裝的都是各種香料,多是平常好賣的,少數價錢稍貴的。
而二層的就要昂貴許多,說是價比黃金也不為過。
掌櫃先是好一番感慨東家的事,接著就帶曦珠把整個鋪子看遍,邊看,邊把一乾經營都簡說了。
接著就去後院庫房看存貨。
隨處都是或清淡或濃烈的香氣,聞著就沁人心脾。
曦珠看過後,又拿過賬冊翻看,其中不懂的一一問過掌櫃。
掌櫃見姑娘從容不迫,條理清晰,更加心傷,若東家還在,見著這幕,還不定多高興。
他八歲逃荒時被東家救下時,便誓死要報東家恩情,又跟了柳姓。
姑娘一問,自然知無不言。
曦珠仔細記在心裡。
她不懂香料這行,但既然做下決定,便要用心,慢慢地,總會經營的。
聽過掌櫃的話,大致有了數。
離開藏香居時,已有餘暉。曦珠回頭看向霞光落入的鋪子,鼻尖聞到混雜的香氣,不知是沉香,還是龍腦,亦或是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