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起來。
一直到熹微晨光落在眼上,輕微刺痛,他反應過來,站起了身。
都還未去做,先不要想這些。
他沒去笄禮,聽阿墨打聽回來的消息,到場的都是女賓。
即便他想去看她,也不合適。
衛陵將早備好的衣裳穿上,扣好襟紐,又對鏡仔細整理了儀容,走出破空苑,讓阿墨再去妹妹小虞那邊說聲,彆忘了說好的事。
他一個人走到妹妹院子前的桂樹下,然後站定。
樹冠高大,桂花清香隨風而飄,讓他有些急躁的心緒都鬆緩了下來。
衛陵低眼,看到落了滿地的桂花,金燦燦的,碎星一般。
他開始等待。
等了有多久。
久到初升的秋陽,快要沉落,才終於等到了她。
輕快的腳步聲在耳中響起那瞬,衛陵慌抬眼看去,就見表妹朝這邊走過來。
他微微愣住。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除去白色外,穿其餘顏色的衣裙。
落霞的深衣襦裙勾畫纖穠合度的身形,絳紅的如意絲絛勒出一截細腰。
峨峨雲髻,修眉明眸,丹唇皓齒。
燦然黃暉中,她麵上帶笑地和小虞說話,卻在看到他時,笑意漸消。
似乎有些驚訝。
及笄禮上,當見到王夫人時,想到青墜的話,曦珠就有些難捱了。
已經沒有前世第一回及笄時還會有的欣喜,好不容易等禮結束,再和董純禮、孔采芙等人見過接禮,才出了來,想趕緊回去春月庭,又被衛虞拉住,說有悄悄話和她說。
曦珠隻好跟她來,不想快到院門前,看到了衛陵。
自那天回春月庭路上的偶遇後,她沒有再見到他。
他怎麼在這裡?
“表姐,是三哥要見你,他說你今日及笄,要送你東西。”
衛虞見人帶到,朝三哥揮揮手,就倒退走兩步,跑遠了。
徒留下曦珠麵對這些許尷尬的場麵。
她望了望衛陵,卻也是這一眼,讓他走了過來。
衛陵內心反複煎熬,再等不下去,乾脆走向表妹。
一路走來,將滿腹的話醞釀好,又輕輕地清了嗓子,可等到她麵前,見到她施了胭脂的麵容,比往日更加明豔動人,衛陵倏地心跳更快,直至對上她微仰起的眸子,滿含困惑,他終於找回了聲音。
“你今日及笄,我準備了禮想送你,卻不知如何送,就托小虞帶你來。”
說著,就將背著的手轉到前麵,掌心托著一方剔紅嵌玉刻芙蓉紋匣遞去給她。
曦珠還沒從衛虞帶她來見衛陵的事中回神,這下再見到顯然昂貴的匣子,更是沒有去接。
她想了想措辭,道:“三表哥,我不……”
衛陵見表妹神色,再聽她要拒絕,不免有些急了。
“其他人送的禮你都收了,難道隻不願意收我的嗎?”
這一樣嗎?
曦珠看著他,想要說話,便再次被他截住話。
“先前你送我的香纓帶,我還沒還過禮,你就當這是還的,行嗎?”
連被問兩句。
曦珠沒辦法,也不想僵持下去,想著等下回找機會還去就好。
她眸子微彎,道:“多謝三表哥。”
就接過了。
既收了禮,當是無事了,曦珠便要回去。
隻是要先離去的話未說出,就聽到一聲“曦珠,我還有話和你說。”
語氣很低,卻很繾綣。
曦珠呆怔住,這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禁朝他看去,就見他漆黑的眸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衛陵覺得再拖下去,自己那些話都要忘乾淨了。
他深吸口氣,緩了緩,認真而坦誠道:“曦珠,我喜歡你。我自己也弄不清什麼時候有的這個心思,可能是第一回見到你;也可能是那天我過生辰,看到你的第二回,你抬頭朝我看過來時……那天在法興寺,我不是故意丟下的你,隻是你那時分明在躲我,我有點生氣,才會那樣。但我以後不會那樣對你,我的脾氣是有些不好,隨性慣了的,但我會改……”
“我平日總喜歡玩樂,不在府上,但你放心,我會去和娘說,到時找個散官做事,每日上職都是行的,也會每天回家陪你。我不會再去群芳閣賭館那些地方,要是和朋友出去,去了哪裡,我都會與你說。”
“你要是覺得我還有其他地方不好,就告訴我,我都可以改正。”
……
衛陵將心裡話都說了出來。
最後,他一字一句地承諾道:“我這輩子都隻對你一個人好。”
說完這句,衛陵覺得自己的手心都在發燙,不禁攥緊了。整個人安靜下來,薄唇緊抿,屏住氣息,好半晌,才輕輕地問道:“曦珠,你願意嗎?”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表妹的臉上,連心跳都快止住。
耳中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唯有沉寂。
似乎隻有她的點頭和答應,才能讓他從荒蕪中醒來。
但他等了很久,很久。
也沒能等到她的回答。
衛陵看到她的眼中漸漸漫上水霧,就如初見時,杏花微雨裡那樣難過。
仿若有什麼在碎裂,清泠散落一地。
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