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在江南——
那日,旭兒辦完事回到他們身邊,他曾向兒子說道:“旭兒,你們出來前,爹爹本就想要和你談談這事了。如今,見你辦事如此果乾,爹爹更想要問問你,你可想恢複身份,永遠都留在我和你娘親身邊?”
在秦真看來,這個問題是不需要問的,到時他直接向父皇請旨就是了。但他想到,妻子曾建議自己問問兒子的意見,遂秦真此時便開口同兒子說了。
旭兒坦言答道:“爹爹,此事我已和娘親談過。娘親已經答應了我的要求,讓我和寧兒自在的遨遊天下。不過,我也答應她,隻要在你們需要我的時候,都可以派人傳信於兒子,到時我一定會立即趕回來看望雙親的。”
秦真滿以為兒子會高高興興地答應的,怎麼都料不到是這樣的回答,他壓著心中升騰出的不悅,盯著兒子問道:“這就是你對以後的打算?”
“是。” 旭兒不躲不閃地回視著父親。
秦真不由又將目光掉向一旁的妻子。
慕雪當然明白秦真的心意,可她更懂兒子的心思,而且她心裡也是支持兒子的想法的,於是她開口勸秦真道:“兒子大了,自有他的想法。名利爵位,雖然誘人,可有時也是一種束縛。兒子的心已經變得安適淡然,並不適合那樣的局麵。”
秦真絲毫不為這樣的話語所動,他道:“旭兒從小就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談什麼適合不適合!當初送他去學武,隻是因為他的身子不好。要不是有這麼一個緣由,我又怎麼會讓他一去多年。如今,他該是收心回來的時候了,又怎可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來?”
聽了父親的話,秦旭覺得自己有必要向父親認真的表述心中想法。於是,他看向父親,坦白而真摯地說道:“爹爹,當初娘親來華山看望我時,便順道了說清了皇祖父的意思。當時,兒子聽了之後,有些傷感。但不久,我也就釋懷了。後來,經由師傅的開導,又想著少時讀過的那些史書故事,我心中更是看淡身份一事。再後來,聽得娘親遇險,我便決心下山!我馬不停蹄地趕回到你們的身邊,就是想好好保護你們!我怕賊人傷了你們分毫,因為你們是我最親的人!
之後,我見到了爹爹對娘親的深情。可同時,我也看到了爹爹的無奈和娘親的痛苦。試問,如果我恢複了身份,你們可會同意,我娶寧兒這樣一個身世不明的孤女為嫡妻?又可會同意,我此生除她再不娶旁人?”
你們不會的。就算你們同意,寧兒這麼一個自小習武、心高氣傲的女子,肯定是難以適應這些規矩禮節的,也肯定是難以和那些女眷們周旋應對的。所以,兒子不願意為了身份一事委屈了她。”
聽了旭兒的理由,秦真更加惱火,他冷聲道:“這姑娘若真心待你,自然應該一心為你著想,為你適應這樣的家庭環境!若是自鳴孤傲,不要也罷!”
秦旭聽父親這麼說,知道他並沒有真的懂得自己的心思。於是,他又耐心解釋道:“就算寧兒願意從此委屈自己,為了我適應那樣的環境,兒子也實在不願意用那些枷鎖將我心愛的女子變得滿身傷痕!身份一事,於我本就無足輕重,甚至還是一種束縛。若它還會讓我心愛的女子不高興,我又何必一定要為了它而放棄令我覺得至為重要的東西呢!爹爹,你心疼娘親的心,兒子懂得。可爹爹又是否知道,兒子愛寧兒之心,比爹爹愛娘親的心更多上十倍?我是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一點點兒委屈的。所以,兒子真心懇求爹爹,理解我的一片心意。”
秦真拍案而起,黝黑的眸子裡盛滿著怒意,“說到底,你就是為了一個女人!”
秦旭回視著父親眼中的怒意,懇切道:“寧兒是最大的原因。可還有些緣由,方才我也說了。史書中大凡有身份的人,都有無儘的煩惱。兒子因為一劫有幸超脫塵世,所以不願再給自己套上枷鎖,重回塵世吃苦受累。求爹爹成全。”
“此事,由不得你!”
秦真強勢的態度,讓秦旭感到不舒服。但他的態度依然恭敬,聲音依然平靜,隻是說出口的話也帶著屬於他的堅毅,“爹爹,兒子本是打算,等娘親返京後,再向你們辭行的。但,爹爹現在既如此說,兒子也隻能提前不告而彆了!”
見他們兩人僵持起來,慕雪趕忙對秦真勸說道:“此事,過後再議,好嗎?”接著,她又轉向兒子,懇切道:“旭兒,你就再陪我們一段時間,好嗎?畢竟,你這次一走,下次再見不知是何日。”
母親這傷感的神情,頓時讓秦旭心生不忍,他喃喃喚道:“娘親……”
慕雪像兒子小時候一樣,親昵地摸著兒子的頭,溫柔道:“旭兒,你爹爹也是愛你疼你,才提出這樣的建議的。你要理解他,和他好好說,他會懂你的心意的。但你不能用不告而彆來傷他的心,知道嗎?”
慕雪拉過秦真的手,撫上兒子的手,“有什麼話,你們父子倆都要好好說,都不許再像現在這樣賭氣生氣,讓我擔憂。”
秦真臉色雖然不好,但也沒有表示異議。
慕雪見狀,忙和兒子眨眨眼,吩咐道:“你先下去,我和你爹爹有話說。”
兒子告退後,秦真心中仍然十分不快,他望著慕雪的眼神帶著濃濃地埋怨,“聽旭兒的意思,你已經答應了他了,難道你就舍得讓他離開我們?”
“舍不得,當然舍不得!可是,就是因為舍不得,所以才該更為他著想!”
秦真冷哼,“難道我就不是為兒子著想?”
“我自然知道,你是為他著想的。可是,兒子長大了,也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你也該理解他。豈能用這麼強勢的口氣逼迫他!”
慕雪是覺得,不論有什麼話,都該好好說。不該在和孩子說話的時候,過多的動用父母的權威。畢竟,良好的親子關係,是靠理解和溝通完成的,而不是靠逼迫和施壓完成的。
可是,秦真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什麼問題。所以,在聽了她的話後,秦真的眉頭更是緊緊蹙起,臉上的不悅有增無減,“我說的,有什麼不對?‘父母在,不遠遊。’——這是古訓!旭兒若執意要走,便是不孝!此事,當然由不得他!”
慕雪這個現代人,對秦真捧出這些儒家經典的話,並不服氣。她自然有大把的話可以反擊他。但是,她理解秦真的心思。所以,她語調溫和地說道:“你的心情,我都理解。你的想法,也沒有錯。可旭兒的經曆,讓他比一般人,更看淡生死,更看清名利。兒子更看重的是感情。你要多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
慕雪的意思是,要秦真和兒子多溝通。可是,聽到秦真的耳裡,就變成了另外的意思。
秦真瞪她,“理解他?難道就是放他走?讓他江湖遊走,一去不回?讓他撇下父母,撇下責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也希望,兒子能夠留在我們身邊。可是,兒子有他的顧慮和他的打算。我們要耐心地和他說明白,讓他知道我們舍不得他離開。而他的顧慮和打算,我們都能理解,也會努力順他的心意。你不能用這麼強勢的口氣逼他就範,這樣隻會適得其反!要知道,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你的下屬!”
秦真心裡氣怒不已,冷哼道:“難道這世上還有兒子不該聽老子的,老子該求兒子的事情?”
慕雪對秦真的這種說法,不由覺得好笑,“誰讓你求他。我隻是說,讓你理解兒子。秦真,你要明白,即使是皇上這樣有著至高權威的父親,又何能真正的約束得了你們這幫兒子們的心?即使他能控製你們的外在行為,也控製不住你們內心的向往。由此可見,父親的權威並不萬能。所以,我們還是更該去理解孩子,而不是逼迫他。”
“那依著你說,該如何?難道就讓他這麼離開我們?”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舍得讓他走。”慕雪拉著秦真的手,與他一同坐下,接著才慢慢說道:“兒子重感情,自然也是舍不得我們的。我會和他好好說的,相信他也一定會明白我們的心意的。可是,你也看到了,兒子不肯留下究竟是為了什麼。所以,兒子的心意,你也得體諒。隻有不逼著他去做那些他不願意的事情,我們才能留得住他。所以,恢複身份一事,先緩緩,好嗎?”
見秦真久久不語,慕雪聲線提高了些道:“你不許再逼他!要是你再這麼強勢的凶他,最後把兒子給逼跑了,那我就和他一塊走!”
秦真聽完的話,忙一把將她拉入懷裡,牢牢箍緊,可他的臉上卻滿是惱怒,他咬牙道:“看來,你們母子倆心裡都沒我!”
慕雪知道,他說這話,是在賭氣。可是對這話,她還是很介意的。她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膛,對他嗔道:“你說這話沒良心!兒子要是心裡沒你,何必回到你身邊,還儘心竭力的為你做事!我要是心裡真沒你,早就跑了!連兒子都曉得我為了和你在一起,心裡有多委屈,可你居然還一個勁的冤枉我!”
秦真聽了妻子這話,再想起方才兒子的話,他不禁脫口而出,“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好委屈?”
見秦真的眼神滿是擔憂和緊張,慕雪便故意嘟起小嘴,哀怨道:“是委屈。要成天見這麼一大堆心裡暗暗覬覦著你的女人圍著你轉,而我還得若無其事地管著她們,防著她們生事,煩!還有,平日要打理的事情那麼多,卻還得三五不時的參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應酬,周全四方,逢人便笑,累!而你,時不時還要花心喜歡彆人,和彆的女人生孩子,惹我傷心,痛!和你在一起,這麼煩,這麼累,還這麼痛!仔細想想,是委屈,委屈死了!”
秦真聽了她這話,又見她說得如此真摯,心裡不免更加恐懼起來,抱著她的手也不由更緊了。
慕雪感受到他了說不出口的擔憂,以及隱在這背後深深的在乎,心裡甜甜地。於是,她看著他的眼睛,笑道:“可是……我還是好喜歡和你在一起。因為和你在一起,我能感覺到幸福。”
思緒到這兒,秦真不由抱她抱得更緊。今天,又要她去參加那些煩人的應酬,做她不喜歡做的事情,又委屈她了。可是他明白,她是不會和他抱怨的。不是那天他起頭問她,她是絕不會對他說自己的委屈的。因為,這麼多年來,不管是娘親的“教導”,院子裡的妒火惹出的風波,還是府外老九和太子那些煩心瑣碎的生意爭奪,以及應酬時女眷們的試探和叨擾,她都從未和他抱怨過一句。
猶記得,她後來還和他說過:“所有為你做的一切,不管多累多煩多委屈,我都心甘情願。隻要君心永屬我,幸福就一直都在。我便會感到快樂。”說完,還刮著他的臉,打趣了一句:“你放心好了,隻要你不花心,此生我便不會離開你。”
“慧兒……”秦真喃喃地喚著慕雪。
“嗯?”慕雪望著他,眼神帶著詢問。
秦真什麼也沒說,隻是柔情脈脈地看著她,繼而溫柔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