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明白若是讓藤真健司一不小心聽到了自己如此的描述,那麼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的日
子將會持續慘不忍睹,但是,基於語言表達能力的缺乏,牧也隻能用這四個字來概括當自己看到
對方那種表情時五臟六腑瞬間崩壞的感受。
而現在,藤真就那樣沉魚落雁地笑著,更要命的是,他不僅含笑,而且微微側頭,露出流暢優雅
的臉廓線,他正專心致誌關注著右手慢慢轉動的蘋果和左手閃著寒光的水果刀,牧確定他破門而
入的瞬間藤真是在說著什麼,應該說是在抱怨什麼,但這種抱怨並不是真正的抱怨,而是他前所
未見,暗香湧動連綿不絕還帶些俏皮的……嗔言。
思考是後來的事,破門瞬間裡外的巨大反差讓牧隻來得及想到兩個字——完嘍。
於是在劇本發生實質性的變化之後,藤真手裡幸福轉動著的蘋果以四分之一慢鏡吧唧一聲優雅地
摔到了地上,與此同時藤真對麵的大叔的嘴巴也以四分之一慢鏡由下玄月變成了O字型,而藤真
溫潤的微笑在徹底撕裂又雜糅之後變成了另一種少見的表情——茫然。
這一切在稍後趕來,拋卻了四分之一慢鏡的局外人阿神看來隻能表述為如下場景:
他敬愛的學長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突然拎著一根笤帚衝到樓上踹開了藤真學長的宿舍門並把宿舍
裡的藤真學長和一個來曆不明的大叔嚇得魂飛魄散。
某彗星3000年光顧地球一回,可神在想這場景我要活幾輩子才能見到一次?
但他仍搶在事情變得無可挽回之前朝前邁了一步,恭恭敬敬朝門裡鞠了一躬:“伯父好。”
關於一個在牧眼中殺人不眨眼的黑老大如何在神眼中順利變成和藹可親的學生家長這件事,神在
事後歸納出一個結論:事不關心,關心則亂。
神試圖在藤真學長的茫然轉變為其他情緒前將處於短路狀態的牧紳一至少從門前拉走,因為基於
多年的了解他不難想象藤真下一個情緒將會促使他把手中的水果刀毫不猶豫地飛向自己這邊,但
有個人比他行動更快。
“小健,這是你同學啊,哈哈哈哈……”
也可以說是問題焦點的爭議性大叔站起來直麵了慘淡的現實,當然在他一陣爽朗的笑聲中神不難
體會對方伸手按住藤真握刀那隻手的良苦用心,於是場景在談笑間暗藏殺機的氛圍中再一次發生
改變,這回換做牧紳一嘴變成O型,而這場風暴的中心人物藤真同學終於緩和了神情麵帶微笑咬
牙切齒地向大叔介紹了還拎著笤帚呆然的人:
“他是牧紳一。”
事情本該在這個地方圓滿句號,但明顯牧紳一作為本次事件中最投入的角色尚無法快速抽離,照
神的理解他應該還在緩衝帶遊移,因此,在被藤真咬牙切齒介紹完畢之後,牧紳一同學突然顫抖
著舉起一根食指,毫不猶豫地指向大叔又指向藤真:
“你、你們認識?”
在這個劇本的最後,殺人不眨眼的大叔攬住了看起來已然崩潰的藤真健司同學,滿麵桃花地認真
回答了牧紳一的問題:“我是小健的爸爸。”
————
看過牧打球的人都會評價這人不簡單。
但是沒人會把“不簡單”等同於“不單純”,除了牧紳一自己。
他很可能自以為是毫無防備地向你展示他豐富多彩的日常生活——例如每天早起五千米,做不少
於200個俯臥撐,下蹲跳,引體向上,然後第一個衝進食堂去吃美好的豆漿和油條,隨即進入體
育館進行投籃練習1000次,往返跑三千米,在公共課上睡大覺,醒來去圖書館找阿神抄作業,然
後再次進入體育館投球、跑步、甚至和有校打友誼賽,晚上回家經過小賣鋪可以采購紅燒牛肉
乾、原味牛肉乾及麻辣牛肉乾,最後一直要嚼牛肉乾到淩晨兩點才睡覺。
而你站在客觀中立的角度也可以極端不給他麵子地將上述流程歸納為:吃飯,訓練和睡覺。
就算他憋到死終於扭捏著加上一句“我中午是約藤真一起吃飯的”,你仍然可以毫不留情地回答
他說:那也算在吃飯一欄。
因此他無法理解和一切代表美好的形容詞掛鉤的藤真健司會有一個和一切代表邪惡的形容詞掛鉤
的老爹,況且他們看起來如此和諧。
牧正是這個世界上所謂技術型人才的典型代表,他可以知道你不知道的一切——球場的寬度,籃
板的高度,投射的角度,但他也可以不知道你知道的一切——蝴蝶變形金剛或者鹽巴辣椒醬
油……
因此他茫然了。
像直線奔馳的車突然遇到九轉連環彎。
那天晚上,他夢見藤真健司和他爸爸關東霸王站在離自己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得兩個人幾乎化成
一個小紅點點——就是藤真畫的那個——他想過去,卻怎麼都夠不到,他伸手,紅點點就開始以
暈人的晃動,爆炸,城市、人群、紅綠燈,還有食堂裡總是最快賣完的獅子頭如禮花般嘭嘭嘭嘭
的在他頭上炸開,宛若永不衰敗的花。
生活,太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