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酌手指輕點,二十幾丈外樹叢中,昏迷的千圍悠悠飄忽在半空,飛到開闊處落在地上。無酌看了看她,心中倒是有些玩味,這樣一個小女娃娃,險一些兒殺了曉芙壞了他的大事;但是話說回來,也頗算得上聰明能乾,膽魄非凡;倒是過一歇兒再去理會吧。他將她扔在那裡,邁步進入了已經熄滅的陣勢之中,足尖輕點,蹬上那九龍井台。
井台上空,曉芙的身軀消失殆儘,陣勢便自動坍縮收攏,凝結為一顆巴掌般大小,赤紅滾圓的光珠,忽明忽滅,在半空中滴溜溜滾動漂浮著。無酌伸手將那紅珠如寶似玉地托在掌中,左右打量細細過,滿意一笑,手掌翻轉,那紅珠順著力道向下,飄入井口之中。半晌,井口中發出憋悶的震動,轟隆隆的悶聲由遠及近,仿佛萬馬奔騰,驚雷滾滾自地下衝擊上來。聲響和震動中,一線金光透出,仿佛井口中要升起一個太陽一般,那光線越來越粗,一線兩線,直凝成一道金色光柱,光芒萬丈,直照夜空。隨之那悶聲愈加近了,漸漸震耳欲聾,如山崩海嘯。
震動大到無酌站立不穩,隻得飛身騰在半空中觀看,衣袂翻飛,額前發梢掠過一雙魅惑至極的微挑鳳目。這一雙眼睛極少被人看清過,它習慣於表演著各式各樣的角色,或深情,或落寞,或傷痛,許多許多年過去,從未顯出過真容。此刻這一雙美麗的眼睛,妖異的眼睛,微微眯起,卻那樣專注,如寶石般光芒四射,充滿了意得誌滿的飛揚,和長久以來夙願成真的滿足,好似一個癮君子享受著最美的煙葉。
猛然之間轟隆一聲巨大爆鳴,整個空間中嗡得一聲,一股巨大的洪流自地底洶湧澎湃地井噴而出,光華瞬間充滿天地,那是一股巨大的靈泉洪流,噴湧出來,在數十丈的高空中形成兩條巨龍水柱,一東一西,蔓延而去。壇井九條漢白玉全雕的巨龍經靈泉一點,攸忽間長嘯聲聲,龍須搖擺,龍尾橫掃,一條又一條半透明的九色巨龍脫離石雕,騰空而起,在那兩條水柱周圍盤繞翱翔;龍吟之聲在長空之中久久回蕩,仿佛在呼喚亙古以前創造它們的主人。隨即水柱緩緩在空中合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下降在宮城四周,如玉項鏈佩在美女頸間,形成深愈十丈卻清澈見底的一彎靈泉護城河。九條巨龍也發出振聾發聵的長鳴,搖擺身軀,投入靈泉河中,消失無影。
無酌依然立在半空中,低頭看著那靈泉歸於沉寂,眉頭深皺,雙目如火。
不可置信,怎麼?就這樣結束了?這最後也是最大的封印已經打開,就變了這麼一條靈泉河水出來?那個人最後的力量明明深藏於此,到底是鎖在了何處?
這些個無用的宮院,若拆得,早毀做粉,碾做塵;若燒得,早焚做灰,化做煙;若是掘地三尺可見寶力深埋,早已坑深千尺,深淵萬丈!又為何終於還是參不破!為何曆儘千年艱辛卻還是無法破解這該殺的謎團!?
平地旋起狂風煙沙,沾滿鮮血的衣襟在風中瘋狂地拍打,長發已然散亂,淩亂地在風中舞動。憤怒在無酌的胸膛中燃燒起來,他的拳攥緊,牙咬住,瞳仁血一般的紅,他剛剛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戮了他嗬護千年的一朵花,卻不能換得他要的一星半點。
他並不悲哀。
他隻是忽然發現,原來不值得。
他失去了一切,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無酌緩緩回頭,看著那個見證他殺掉曉芙的少女。
他微微斜著頭,細瞧那少女的容貌,眉目清秀,骨骼清越,小小麵龐之間蘊著一股英氣。雖然在仙人眼中談不上美貌絕倫,但在花靈之中稱得上疏為罕見的清靈秀色;他日假以雕琢曆練,若得在那點鳳筆輕點一二,不知會出脫成何等樣一個花朵兒般的美人兒。她伏在地上,右手依然緊緊握著一條攢珠鑲寶的鋼鞭,好似可見她那日追逐曉芙時,舉動言語,一派婉轉玲瓏又霸氣颯爽的小女兒情態。
心中一個聲音,殺了她吧。
殺了她,你就沒有殺過曉芙。曉芙隻是走了,隻是離你而去。就好像那天她發現你神力完好,隻是哭泣,隻是要走,她並沒有死,她並不是死在你手裡。她依然在天地間的某處,隻是分彆,不是殺害。
殺了她,就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又覺得不能,明明看到她與那個天上出了名的黑臉交談,那黑臉何時做過如此規矩之外的事情?如今為她破格,必是這小小花靈有什麼過人出色之處,值得這一場波折。
她值得嗎?
殺?還是不殺?
無酌輕抬手指,那少女飄了起來。
殺不殺呢?
他又動一動手指,憑空中團團螢火微光,凝結為一柄幽藍的劍,劍尖指在少女的喉頭。
她的血,活蹦亂跳地殺掉,淋在地上,能不能換曉芙回來呢?
我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