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於菟醒來時,正在車上,內飾很眼熟。
銀白色的跑車,車身閃著瑩瑩流光,穿梭在城市的工具上,漫無目的地往前飛馳。
“還是被你發現了。”
她歪歪地倒在車後座裡,盯著駕駛座上方露出的半個渾圓後腦勺。
秦鼎之瞥了眼後視鏡:“想睡覺也不知道挑個地方,睡牆根有意思?”
白於菟有氣無力地笑,半真半假道:“怕不小心吃了你。”
她剛醒,因為昏睡而平息下的饑餓感迅速竄入腦海,喉嚨猶如被細繩緊緊勒住,不斷叫囂著想餓虎撲食。
車內一時沉默無聲。
車窗外的景色不停倒退,陌生的道路和燈光,臨近黎明時的天空一片灰蒙,朦朧不知歸處。
“去哪裡?”
白於菟懶洋洋地靠著車窗,室外冰涼的溫度透過玻璃傳遞到溫熱的肌膚上,饑餓感多日的折磨與情感理智的掙紮,雜糅成一股莫名酸澀的情緒。
秦鼎之眼角地注意到她通紅的眼眶,骨節分明的手握緊了方向盤。
“你想去哪裡?”
“沒有你的地方。”
白於菟垂眼看向無名指上的戒指,淡漠道:“說了不需要,它沒有意義……”
秦鼎之隱忍地抿唇,猛踩一腳油門,暴露出他瀕臨爆發的怒意。
白於菟歎了口氣,停下摘戒指的動作,指腹輕輕摩挲那枚寶石,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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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她時,她已經死了。”
林蔭道旁,清冷的男聲緩緩講述了一個故事:“她愛上了她的獵物。於是她決心不再捕獵,但長期的禁食讓她受儘折磨,在病理性的食欲衝擊下日漸消瘦。”
“我接到任務時,她腹中的孩子即將出世,然而她沒能扛住折磨,最終順從了食欲……”
秦鼎之沒有繼續說,但不難猜出故事的結局是什麼。
那時的白於菟還不懂什麼樣的“食欲”能讓下定決心禁食的獵人親手殺死她的獵物——同時也是她孩子的父親,然後又因極大的愧疚感自殺。
“硬要說起來,她叫我一聲父親也是應當的,”秦鼎之停住腳步,回頭麵對她,“按照故事正常的走向,大概是一屍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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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於菟下意識想抽煙,卻發現煙盒不翼而飛。
“我扔了。”清冷男聲淡淡道。
白於菟抿著唇看他的後腦勺,終於坐起身,背靠著後車座:“我又不是她,你擔心什麼?”
見秦鼎之飛速開車不搭理她,白於菟乾脆伸手按了自動駕駛開關。
機械按鈕的優先級向來最高,當下便被接管,秦鼎之無奈地放手:“於菟。”
白於菟輕笑著從後往前抱住他,秦鼎之側過身任由她在他頸側嗅聞。
“從第一天見你,我就想吃了你。”
她的嗓音低沉微啞,目光落在車窗外飛速掠向後方的景色中。
跑車飛馳而過,遠處不知打哪兒驚起一群白鴿,如雲般盤旋蒸騰,在晨霧中輕靈起舞,掠過車頂的天空,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我知道。”
秦鼎之伸手握住她箍在頸間的手臂,輕輕摩挲。
白於菟的唇貼著他的頸動脈,平和穩定,血液在血管中流得持重,就像他現在的情緒,大概已經存了一份獻祭的心,慷慨又絕情。
她輕聲呢喃,溫熱的呼吸噴灑:“為什麼呢?”
秦鼎之不假思索地接:“我不想你死。”
“倒也不必說得這麼讓我舍不得。”她抓住他的襯衫領口,眸淺淺地斂著。
秦鼎之注視著她那雙湛藍的眼瞳,深邃,神秘,好似長空幽海,深情雋永,讓他一味沉迷。
“我可以用遇到你之前的方式活著。”
見他沉默,白於菟輕笑著啄吻他緊抿的唇,用撒嬌一般的動作誘哄他張開唇。
“怎麼就覺得我非得吃了你才能活下去呢?”
“求你。”
秦鼎之蒼白的臉龐貼得很近,他的眉骨很高,眼窩很深,緊閉的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又來了,那種無言中的渴求,勾引她,祈求她,拉扯她。
我已經準備好了,快來吃我吧。
這樣冷的一張臉,唇舌卻熾熱火燙,像一塊正在燃燒的冰,要在白於菟過儘千帆的心海裡鑲上一座燃燒著鬼火的礁。
那座礁上的石頭是黑色的,比最暗的天還黑;但它身上的鬼火是白色的,比最烈的天光還亮。
我有一個自私且卑劣的理由。
看你那樣活,倒不如死在你口中。
跑車開了一天一夜,最終耗儘能源,在一段杳無人煙的公路儘頭停下。
白於菟的虎爪落在地上,恍如隔世,就像在踏著那座礁。
她如同浩渺的海,深闊湛藍的水圍著礁石,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愛人甜蜜的血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