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人?
關書桐扯了下唇角,沒道理地輕笑出聲。
直到再見不到電梯了,她才斂眸,懶懶地用鼻音哼出個“嗯”字回應。
“真的假的?”章曼半信半疑。
關書桐沒再提,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嘖,”章曼嘀嘀咕咕,“真有這樣的舊情人,你跟他過唄,就彆纏著我們野哥不放了。”
這不是關書桐第一次解釋:“我沒纏他。”
章曼趿拉著濕透的洞洞鞋“啪嘰啪嘰”追上她,“關書桐,聽說你家挺有錢,以前你還有個談婚論嫁的富哥竹馬來著,那你怎麼混成現在這樣?”
“真是因為小三上位,你爸給你找了後媽,你青春叛逆期發作,離家出走了?聽說你還有個歲數挺小的親妹妹,你走了,她怎麼辦?”
“誒,你彆呀,放著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當,”她替她不值,“這年頭搞點錢多難,隻要給錢,彆說一個後媽,就算有兩個三個四五個後媽,我都無所謂。”
關書桐不作答。
她不夠大度,不夠聰明,也不夠有忍耐力。
她做不到。
隻是看著她後媽在臉書、IG等媒體社交平台上,拍照秀她親媽遺留下的珠寶首飾,她都受不了,就算要被記過,要進警察局喝茶,還要被生父掌摑訓斥,她關書桐也一定一定要把東西搶回來。
KTV離得不算遠,搭乘電梯上二樓,推開包廂門,煙酒氣和喧囂聲劈頭蓋臉衝了她一身。
關書桐眉頭輕皺,在他們起哄叫她“大嫂”的時候,眉間褶皺愈深。
章曼輕嗤:“叫誰大嫂啊你們?”
一男生大聲回:“當然不是你啊,笨章魚。”
“滾!”章曼氣得拔腿追過去打他。
包廂愈發熱鬨起來,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十多個人笑鬨成一團。
關書桐一眼看到窩在沙發裡的仇野。
他頭發前兩天才剃過,圓寸,短到隻剩一層青皮那種,後腦的反骨大大方方地擺在明麵上。
除了校供服,就沒幾件像樣的衣服,來來回回都是那身黑T牛仔褲,洗得愈發薄透的布料貼著微弓的後背,勾勒出少年脊骨清瘦的形狀。
骨節崎嶇的指間夾著煙,灰白煙霧散在空氣裡,他勁瘦的胳膊也露在空氣裡,或新鮮或陳舊的細碎疤痕略有些打眼。
他笑看他們打鬨,模樣散漫、慵懶,半分沒有要解釋他們關係的意思。
關書桐閉了下眼,忽然感到疲累。
“你杵那兒看門啊?”仇野嘲她,拍拍身旁的空位,“過來。”
關書桐邁開步子過去,順便摘了鴨舌帽,再把被雨打得半濕的灰黑色襯衫脫掉。
裡麵是一件短小的暗紅色露臍吊帶,搭一條黑牛仔短褲,細腰長腿冷白皮,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引起一陣起哄聲:
“野哥真是好福氣~”
仇野笑而不語,意味深長地瞧關書桐一眼。
她和他遇到過的很多女生不同,不扭捏,不閃躲,該沒素質的時候,素質就是狗屁玩意兒,麵對這種無聊至極的黃色笑話,從來都是直截了當地冷聲警告:
“當心老娘撕爛你狗嘴。”
“行啦,”仇野把猩紅的煙頭摁進煙灰缸裡,趕在這會兒出來當和事佬,“今天好歹你生日,大家玩得開心點。”
但她今天其實開心不起來。
因為她家的一地雞毛,也因為和談斯雨的那一場雨中對視。
仇野打小在社會摸爬滾打,好的壞的學了個七七八八,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關書桐沒多喜歡他。
但,更讓她退避三舍的,是談斯雨那種人——看似一個五講四美的上進青年,事實上,能在那個虛有其表的上流社會混得遊刃有餘的,就沒哪個是簡單角色。
相識十多年,她比誰都清楚他的手段和為人。
仇野看出她心不在焉,問人拿了隻麥克風給她,要她唱首歌聽聽。
關書桐回神,掃一眼麥克風,再看回他,搖頭,耳垂懸掛的金屬圓圈耳環輕晃,熠熠生輝。
“這麼沒心情?”仇野又打了一支煙,慢悠悠地抽著,“吃過晚飯沒?要不先把蛋糕上了。”
關書桐說“行”。
他那些個小弟立馬前呼後擁地把蛋糕端過來,點蠟燭,唱生日歌,興衝衝地嚷著“大嫂快閉眼許願”。
“彆叫大嫂,”關書桐把不耐全擺臉上,半分麵子不給人留的,“我跟仇野沒關係。”
真相如何無所謂,他們隻是一群愛湊熱鬨的,沒聽進去,還在催她許願。
十八歲,意義非凡。
總該許個願,裝模作樣地憧憬一下未來的。
關書桐在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閉眼睛,用三秒鐘結束許願這一環節,睜開眼,吹滅所有蠟燭。
章曼問她許了什麼願。
她胡謅:“世界和平。”
章曼扯著嘴角輕嘲:“這麼偉大?”
當然不是。
關書桐沒給她正確答案。
KTV這一趴結束,一夥人意猶未儘,要到大排檔再續。
位置安排在室外,這會兒雨已經停了,風裡摻一絲效果甚微的涼意。
水泥地麵濕漉,臟黑,仿佛永遠淌著一層洗不淨的陳年油漬。
關書桐沒吃多少東西,冰啤酒倒是灌了不少,微醺。
醞釀了一整晚,才做好心理準備,一個,接一個,點開媒體社交平台。
她後媽沒有更新動態,她同父異母的便宜哥哥和妹妹也沒有最新消息。
安安靜靜的。
仿佛收到警告,聽話地不在今天繼續刺激她。
能讓他們如此這般言聽計從的人,除了她那個吃絕戶的爸,就隻有這個圈子裡人人都想攀附的對象——
談家人。
“關書桐,那個是你舊情人吧?”
說不清是章曼喝高了,還是她故意喊一嗓子方便讓所有人聽清。
反正,在關書桐下意識抬頭看過去時,談斯雨也在這時候循聲睇來一眼。
大概是剛從晚宴逃出來的,還是那一身打扮,隻是發絲微亂,規整的西裝也被他穿成了鬆鬆垮垮的休閒款。
外套掛在椅背,領帶散著,領口敞著,袖子卷至胳膊肘,孔武有力的小臂也露著。
望向她的那雙狹長眼眸微眯,含著幾分笑,幾分醉,像調情,勾人得不行。
直逼30℃的夏末夜晚,關書桐身體發熱,呼吸都滾燙。
隨他一並溜出來的,還有兩個同樣盛裝打扮的富家公子哥。
沒料到他竟然會帶他們到這種寒酸地方,都拘謹地坐在藍色塑料椅上賠著笑。
聽到章曼那一嗓子,兩人笑容一僵,彼此對一個眼色,訕訕地閉上嘴,當背景板。
“你舊情人?”仇野明知故問,坦然大方地回頭看向談斯雨,盯著,眼底吊兒郎當的戲謔,逐漸被某種翻湧情緒取代。
三人呈一條直線,對峙,僵持。
曾與談斯雨並肩十年有餘的關書桐,如今在他對立麵,在離他最遠的地方。
中間隔著一個仇野。
“還真是。”仇野敲定結論,渾不在意地勾唇笑笑,一副勝利者洋洋得意的嘴臉。
啤酒泡沫漲得肚子難受,關書桐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起身去女廁。
再出來。
洗手台安置在男女廁中間,她咽下喉嚨深處上湧的氣泡感,蔥白手指一挑,沁涼水液即刻從龍頭傾瀉而出。
少年磁性聲嗓隨悅耳水聲一並流入她耳朵:
“就因為她碰過那套首飾,所以你迫不及待要拿回來。”
“我媽的就是我的。”
關書桐言之鑿鑿,抬眼,目光灼灼地盯向對麵的鏡子。
鏡中映出兩道高瘦身影,一明,一暗,她在前,談斯雨在後。
兩人眸光都銳亮,生著不加掩飾的鋒芒。
他雙手插兜,一派閒雲野鶴的懶散模樣,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頭頂的冷白燈光罩下來,他英俊麵龐愈發清晰。
“嗯,我也這麼想的。”談斯雨予以認可似的點了下頭,“所以你不用擔心挨處分了。”
“用不著你幫我說情。”
他一眼洞悉她想法:“不想欠我人情?”
關書桐覺得好笑:“我跟你很熟?”
談斯雨挑了下眉,表情頗具玩味,從鏡中看回她的那個眼神,分明是“你在說什麼傻話”的嘲弄。
最後一步,他站定,兩人肩袖若有似無地擦碰著,開口,一句話撕破那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
“青梅竹馬親過嘴,還差點鬨到結婚開房,你說熟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