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絲趕緊將鍋蓋打開一條縫,飛快地往裡瞥一眼。
墨汁一樣的黑色液體在裡麵沸騰,顏色正漸漸變淡,這是藥劑即將熬製成功的征兆。
正如藥方的末尾寫著判斷熬製成功的方法——象征光明的藍葉果和象征黑暗的惡魔魔法會相互融合,藥劑將變得和清水一樣無色無味。
隻要再稍等那麼一小會,它就會變得和清水彆無二致。
她轉過身,剛好看見米斯艾爾從門外的陰影處走進來。
“晚上好,聖下。”伊莉絲壓下心中的緊張,露出一個還算自然的微笑。
神殿應該沒有十點之後禁止外出的條規吧?
如果有,那他就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
米斯艾爾朝她點頭作回應,隨後目光一轉,很顯然注意到了在她身後燃燒得劈啪作響的爐火。
“你在做什麼?”
他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就像是隨口一問。
“嗯……”伊莉絲抿著唇,表情猶豫,磨蹭了一會,她才坦白道,“就像您所看到的那樣,我正打算熬煮湯劑。”
“但是……”她打開蓋子,裡麵的水已經變得幾乎透明,隻剩下一點點淺色。
再等上一小會就好。
“我才剛把水煮沸,您就過來了。”
聽到米斯艾爾在身後接近的腳步聲,伊莉絲微微挪動腳步,不動聲色地用身體遮住他即將看到鍋口的視線。
“湯劑可以白天再熬。”米斯艾爾清冷的聲音宛若夜間輕拂的涼風,“現在是休息時間。”
“是的,我知道。”伊莉絲轉過身,對上米斯艾爾淡漠的金眸,被火光點亮的光輝上映照著她的身影。
她坦然道:“但是,我不想讓彆人知道我在熬煮藥劑。”
“為什麼?”
“因為您啊,聖下。”
“因為我?”他平淡的尾音微微上翹,似乎有點不解。
“沒錯。”伊莉絲低下頭,指尖輕輕劃過手裡的木鍋蓋,“我很擔心您,聖下。”
她火光為她湛藍的眼眸染上暖意,“您似乎總是把自己壓得很緊。說實話,在我看見那些成堆的公文時,我第一反應是擔心您是否會太過疲憊,身體會不會撐不住。”
“我知道無法勸說您休息,但仍然想為您做一些什麼。於是我打算熬煮一些安神的、緩解疲勞的湯藥。但我不想讓神官們知道,我擔心這樣莽撞的行為會不會給您帶來不好的影響。”
房間內的溫暖隨著伊莉絲的話語,微微融化米斯艾爾眉梢的冷意,原本寒冷如冬雪的聲音也變得溫和起來,“你不需要辛苦地做這些。”
“怎麼行呢?聖下。”伊莉絲走近他麵前,歎了口氣,認真地看著他,“有時候,我真誠地希望您不是教皇——教皇需要承擔的擔子實在太重,哪怕我隻是一個旁觀者,都覺得喘不過來氣。”
“更何況您呢?”
米斯艾爾眼裡的金芒微微一顫。
他的生命從什麼時候開始被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充斥,已經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人們需要他。就像是他天生就應該處在這個位置上一樣,神殿非他不可,帝國唯他是從,所有人都對他報以最高的期望,就好像是撐起天空的那根唯一的柱子。
一切都理所當然得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人們追崇他,屬下敬愛他,他收到過太多的誇讚、仰慕、尊敬、擁護。
但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希望他不要做教皇。
隻因為擔心他很累。
米斯艾爾感覺喉嚨有點乾澀,他說不出話來,也一時無法言語。
異樣的陌生情感在他心裡萌生滋長,他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感覺。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有關係。”
伊莉絲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微微一笑,“那希望您也不要拒絕我,我想幫您承擔一些。”
米斯艾爾看著伊莉絲。
從第一次相識,到現在,她看向他的目光,一直都是直白又帶著輕佻,眼底沒有一絲拘謹或敬畏,她的神情傳達出的每個含義都很容易捕捉到。
都是彆人在看他時不曾有的,渴望親近的感覺。
沉默半晌,他輕輕應了聲:“好。”
伊莉絲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然而還沒等她為感覺和米斯艾爾的感情又進一步而感到喜悅,就聽見他用那比天使歌唱還好聽的聲音接著道,
“但是今天很晚了,鍋裡隻是清水,就先處理掉吧。”
伊莉絲:?!
這怎麼可以!
伊莉絲掙紮了一下,“沒有關係,我煮湯藥用不了多少時間……”
米斯艾爾搖搖頭,“你白天也可以做,這種事情不用擔心會不會影響我。”
伊莉絲想了一下,實在找不到理由,隻得順著米斯艾爾的話,套上端鍋防燙的厚手套:“那我端去倒了吧。”
她可以把這一鍋藥拿走,然後找個沒人的角落,偷偷裝走一些藥劑,剩下的再處理掉。
她彎下腰,雙手把住鍋邊,用力一抬——沒抬動。
鍋本身就很笨重,裡麵的藥劑又占了足足有半個鍋。一般需要兩個神官才能抬動的鍋,她一個人當然很難端起來。
米斯艾爾見狀,從壁爐旁拿起另外一副手套套上,把住鍋的一端。
用意很明顯,他要和伊莉絲一起去把這鍋藥倒了。
伊莉絲沒有辦法推脫,隻好和他一人抬著一邊,把鍋抬到白樓裡專門處理廢藥汁的盥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