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氣質太過憂鬱,以至於他這樣說的時候似乎有悲傷像河流一樣流淌在兩人之間。
依兒沉默了,她還能說什麼呢?有時候,多年的好友甚至比不上一杯酒痛快。她很快端起一杯酒,學著韓旭的樣子一飲而儘,從今天開始,她已經不用偷偷喝酒——今天是她18歲生日,斯莫爾格法定成年日。
後來依兒喝了很多很多酒,多到她以為自己會淹死在酒精裡。
她迷迷糊糊地被人抱起來,似乎聽到什麼“就她這樣,什麼時候被殺了都不知道”之類的。她被抱進了車裡,車似乎在盤山,許久之後,她又被從車上抱了出來,放到了一張軟軟的大床上,一挨著暖乎乎的被子,她卻一下子驚醒了,眼前有個不甚清晰的身影,她一把抱住,把頭埋在他的頸窩。
她悲傷得無以複加,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她嗚咽著,眼眶卻乾涸得像沙漠一樣。她實在早就想大哭,可是卻沒有一個可靠的懷抱。韓旭太過玩世不恭,而閔文太過木訥,張天野不夠堅強,DP簡直少根筋。可是她今天喝了很多酒,酒可以讓人做出很多平時不願意做的事。她抱著這個身子很久很久,突然發現她抱著的人並不是她的任何一個朋友。那個身子骨架比閔文小,摸起來比韓旭瘦,比張天野精乾,卻又比DP柔軟。依兒猛地從他懷裡跳起來,隨即對上了一雙比千魚天池還要深、比千魚天池還要美、比千魚天池還要冰冷的眼睛。
“你變漂亮了。”他臉上帶著自然流露的嘲諷意味,聲音卻平靜無波。依兒卻一下子笑起來,被這樣一個比自己漂亮百倍的少年誇漂亮,心裡可真不是滋味,可她不在乎,她摟著他瘦削的肩膀,圓圓的貓兒般的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她竟還隻是問。
少年竟還是沒有回答,表情卻稱不上不高興。
“我很想你。你每次都出現得這樣突然。”依兒也愉快起來,在再次見到少年的一瞬間,她仿佛又一次體會到重生的感覺。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那天是你故意在蘇拉等我的。”
“嗯。”
“拿芯片也不是你的目的,你就是想要我背上人命案。”
“不然你沒理由進TD。”
“那些我都無所謂,可之後你卻裝作不認識我。”
“我們本來就不是很熟。”
依兒懂了。可是有些事並不是懂了就可以避免的,甚至她根本不想避免:
“那麼現在呢?我又能為你做什麼?”
“我隻是來還債…”少年水藍的眸子靈動異常,卻似乎總帶著令人心碎的憂鬱和絕望,他的臉慢慢靠近依兒,形狀優美的嘴唇微微開啟,馬上就要碰觸到依兒的,依兒卻在這時推開了他。
“怎麼?”他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表情一下子恢複了先前的冷漠,仿佛剛才的氣氛完全隻是依兒的幻覺。
“我知道你並不願意親我。”依兒說。她像一隻高傲的獵豹,用完美的姿態拒絕主動上門的獵物,她喜歡用自己的雙手狩獵,而不是卑微地乞求。她突然明白了天野的話,她在這個少年麵前,變得自尊,善感,又傻氣。她憐惜地望著這張美麗又冷淡的臉,又愛憐又悲傷,“你需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不用這樣補償我,那都是我自己願意的。”
“你…”少年心念一動,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變幻了好幾次,終是又變成了那種他慣常的散發著驚人誘惑力的模樣,“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我很喜歡你。”
依兒當然想深信不疑,可惜她發現她竟然很了解少年。
“我可以換嗎?”依兒思索了片刻說,“我不要你的吻了,我要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少年再一次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審視著眼前嬌小的少女:“你是認真的嗎?也許你以後會覺得這並不劃算。”
依兒搖搖頭,少年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終於輕輕吐出一個名字:
“蔣博文。”
“蔣博文。難以相信像你這樣的人名字卻這樣普通,不過我會牢牢記住。”依兒點了點頭,鄭重地說,“蔣博文。現在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字了。”
蔣博文突然覺得無法呼吸,他緊緊抿著嘴唇,逃亡似的奔出房間,身後傳來少女焦急的呼喚,他跑得更快,一直跑進了蓮山的密林裡。
他最終甩掉了少女,倚在樹乾上默默地抽煙。
痛徹心扉的感覺慢慢浮了上來,就像藏在棉絮裡的一根針,雖然看不見,卻是真實地,不間斷地刺著他的心臟,這種痛,即使用儘全力也無法消解,更無法習慣。
蔡七…
他在心裡默念,他不能叫出口,這平凡的兩個字卻代表了一個不平凡的人,也代表著他不願回想的過去。
如果真的有天國,你是否在上麵偷偷看我?你是否覺得我肮臟不堪?
三年後,又有人對我說出同樣的話。隻是我卻不再有那種感覺。隻覺得疼痛。
其實我一直很後悔,當初為何沒有同你假戲真做。如果那時候就真心給你,你是否就不會選擇死亡?
……
他掐滅了煙頭,慢慢地躺了下去。他從來不在意,即使前一秒他還睡在最豪華的總統套間,下一秒他仍可以在陰溝裡睡得香甜。那些物質感官對他而言早已失去意義,他像一個乞丐一樣睡在露天,沐浴在月華星光之下,卻如同一個神祇一般不食人間煙火。隻因為他的心早已隨著蔡七的消失,永眠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