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好幾天都無法靜下心來習武,心中鬱結成疾,身體也一天天變差。他的至交好友為了逗他開心,少不得想出各種法子帶他出去散心,爺爺看他這副樣子,也就由著他去了。
時值五月,冰雪稍融,後山的雪菫花開得正豔。他的朋友於是提議去山上賞花。他們一路遊山玩水,倒也輕鬆愜意,兩人又是習武之人,不多時便翻過了好幾個山頭,來到一處水潭邊。他要是能預見未來,說什麼他也不會去那裡,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個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救我。她這樣說。她渾身是傷,說不出的狼狽,可偏偏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傲氣。他和他的朋友都怔住了,他們為她的美所折服,兩人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的朋友用隻有他們才能交流的腹語對他說:我讓給你,不為彆的,隻為你因她而病。
他把她帶回了藏書閣,他不敢帶她回家,像這樣身份不明的少女,爺爺是不會允許帶入本家的;並且他如獲至寶,舍不得讓任何人看一眼。少女在他的照料下身體漸漸好了,而他自己的身體竟也不治而愈,人也恢複了往日生氣。隻是他這種做法,在保守的當地,早已犯了族規,是要受罰的。爺爺早已知曉,卻因為對愛孫的私心,不忍點破。終於在少女痊愈的那天,爺爺找到了他,並要他趕少女走。他跪在爺爺麵前,以頭點地,隻求爺爺的成全。他比最初還要喜愛少女百倍,隻覺得他若不能如願,一生便如行屍走肉。
你不用這樣,我要走了。少女聽到動靜,從屋裡走了出來,這是她從潭邊回來後說的第一句話,第一句便是離彆。她脫下了他給她製的皮裘和皮靴,隻穿著那日在潭邊的單薄衣裳,就在他和他爺爺麵前,赤著足慢慢進雪地裡。他心如刀絞,想站起來拉住少女,卻因為在雪地裡跪了太久膝蓋僵硬,反而摔倒在地。他心中憂憤難當,一口血吐在雪地上,失去了知覺。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本家自己的房間裡,身子陷在最好的雲絲被褥裡,美麗的少女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醒了。她說。他控製不住地抓住了她的手,也不管這是不是唐突無理。
跟我成親好嗎?他竟這樣脫口而出。他傻傻地以為少女也已經喜歡了他,隻因她並沒有離開。
成親?少女的臉上突然露出極其怪異的表情,她竟開始寬衣解帶。
他慌了神,趕緊彆過臉去,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我。少女命令他,見他沒有反應,少女竟一下跨在他身上,硬是把他的臉扭了過來:看清楚了嗎?
“少女”原來竟不是少女,而是一個…秀美異常的少年…”
依兒突然驚叫了一聲,閔文停下來詢問般地望向她。
“沒事…閔…繼續。”她的聲音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但還是催促閔文講下去。閔文竟也像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似的,繼續往下說。
“他又一次病了,病得比前兩次還要嚴重得多,甚至連床都下不了。少年從那天起便沒有進過這個房間,他那天譏諷輕蔑的表情卻像刀鋒一樣,一下一下割在他身上,痛不欲生。
爺爺…他呢?有一天,他終於鼓起勇氣問爺爺。
不要為難他,是我誤會了他,他什麼也沒做。
見爺爺閃爍其詞,他隻好又向爺爺懇求:讓他留下來吧,他無處可去。即使知道了他的性彆,他還是無法忘懷,情,就像春寒一樣,深入骨髓,非那人不能溫暖。可能是他氣若遊絲的樣子使得爺爺心軟,爺爺竟答應了他的請求。
少年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麵前。他內心竟反而平靜了,也許像一個好友一樣,默默守護著他,也很好呢?若隻為一晌貪歡,而不顧少年將要承受什麼樣的非議、折磨,甚至淩辱,那豈非小人所為?
他竭儘全力抑製自己的感情,想把少年當成弟弟一樣疼愛,可少年實在太過美貌,幾乎所有見過他的年輕人都對他無法忘懷,就連他的五哥和六姐,也對少年產生了彆樣情愫。他的五哥生性開放,更是對少年毫不避諱地追求。
終於在一個雪夜,少年不堪五哥的糾纏,躲到了他的房裡。
你哥想要我!混蛋,他想把我當成女人!少年驚慌得就像一隻剛離開母親的小貓一樣,渾身發抖,他鑽進了他的懷裡,一雙眼睛祈求般地望著他,說著讓他無法思考的話。
我隻想給你,我不要彆人,我隻要你。你現在就要了我,誰也奪不走。少年有些語無倫次,行為也有些過激,可是他看到少年這樣,心裡好不容易建起的堤防竟然頃刻間崩潰,他忍不住也向少年傾吐了愛意。”
閔文突然停了下來,悵然地望著手中的茶杯,久久沒有言語。
“他們…在一起了嗎?”依兒顫聲問。美貌、倨傲、惡毒、瘋狂,這樣的少年,世上會有幾個?她直覺她觸到了一個可怕的真相,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她卻實在沒有勇氣點破。
“沒有。”閔文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接著說,“第二天,少年突然不知所蹤。他不顧爺爺的阻攔要出門尋找,正在門口爭執,少年卻自己回來了。隻是他的樣子著實狼狽,就連一心阻攔的爺爺,也不禁看呆了去。
少年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變得…”故事再一次中斷,閔文異常艱難的講述,依兒也異常痛苦地傾聽,可是誰也沒想到要停止。
“變得怎麼樣?後來…他們怎麼樣了?”
“後來…真相大白。原來少年是因為因為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接近他,說喜歡他。事情敗露後,少年說要和他逃走,和他成親,兩人去一個彆人找不到的地方隱居,可是他已經無法再相信少年,兩人都被一場大火…”閔文似乎刻意回避了依兒的第一個問題,而隻是簡略地說。
“死…了?”
“嗯。”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似乎這個故事讓他耗儘了心力,許久之後,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依兒,你明白嗎?感情是這世上最難以捉摸,最難消解的東西,千萬…不要當成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