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瓔依次翻開每摞奏折的第一本,果然如她所想,類彆不同。
這回送上來的奏折已經按內容分類整齊,百官的日常請安是一遝,上報請求裁斷的案件是一遝,跟徐瓔談心的勸諫也分了出來。
本來這項工作該是宮裡的大太監來做,隻是徐瓔離宮時沒有帶內侍,宮女沒有經驗,分類奏折便被忽視。
忽然拿到分好的折子,回複速度提升好幾截,徐瓔感到分外清爽流暢,輕輕鬆鬆就批複去一半。
徐瓔趕緊命人把負責傳送奏折的宮女叫回來,拿著奏折走到她們身前,問道:“今日的折子是誰主理的?”
一排五個宮女,從右手邊數起的四個宮女雙手壓在腰腹,藕荷色的腰束微微顫動,她們惴惴不安地偏頭互相遞了個眼色,皆是茫然。
女帝語氣嚴肅,不知是不是誰動了奏折,引起女帝不滿,這樣想著紛紛搖頭,緘默不語。
隻有最左邊那個宮女晃了晃身子,小步站出來,撲通跪在地上,慌慌張張地告罪,聲音不穩:“陛下,是奴婢擅作主張整理了折子,陛下恕罪……”
徐瓔看過去,那宮女跪伏,頭低低垂著,沒有個正臉,頭發略顯焦黃,應是營養不良,身姿苗條,瞧著有幾分眼熟。
似乎是那個長得標致好看的宮女。
徐瓔認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徐瓔揮手讓其他幾個宮女下去,回身走到案幾邊。
首次麵見帝王,宮女忐忑怯然,如扔下枯井的木桶,沉不到底,空空落落。
中間斷出少許空隙,半晌後,她才淺淺吸入口氣,細聲答道:“回陛下,奴婢孫婉芸。”
徐瓔翻奏折的手定住,驚奇地抬起頭,“你就是孫婉芸啊。”
罪臣之女,聰敏穎覺,徐瓔的目光從地板上的那道細長影子掠過,前者是她的身份能夠引起爭議,後者則能夠說服徐琅,最重要的是能幫她減輕工作量。
孫婉芸太合適,徐瓔怎麼看怎麼滿意。
“這段時日,奏折的歸納整理就由你負責。”
輪崗期是三個月,孫婉芸可以直接進入她的書房,寧王既已身在長安,徐瓔估摸著應該足夠劉緒廢她另立新帝了,便沒有特意為孫婉芸破例,將她的職位固定下來。
不過那些較為重要卻繁雜的事終於不用再拿去勞累徐琅,可以直接交給孫婉芸辦,算是解決一樁難事。
孫婉芸如踩在雲端一般,輕飄飄地走出滄浪齋,恍若夢境。
陛下沒有責怪她的逾越,反而留她繼續整理奏折,聽聞這份殊榮可是內侍大監才有的。
孫婉芸的心怦怦跳個不停,一會兒像是落入熱湯裡浸泡,暖洋洋,舒服地喟歎,一會兒又像躺在倒傾的星河之下,仰看伸手可摘的寒星,對那閃耀光點外的黑沉幕色充滿未知的焦慮。
輾轉反側,眼前是抄家時的混亂,欲逃仆婦的慘叫,下一刻,斜陽刺過沉靜雅致的書房,穿透格窗,灑在地板,那道清冽的聲音淌過肌膚,微微的酥麻如漣漪圈圈蕩開。
陛下啊,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孫婉芸想著白日裡發生的情景,滿懷美好期望與奮鬥熱情,墜入沉醉的夢鄉。
*
斥候稟告,延節已經帶人逃跑,坦木湖罵罵咧咧,把延節翻來覆去罵了三百回合,北狄的詞彙用儘了又換漢話。
牛鵬南被調開負責押他,灌了一耳朵臟話,忍無可忍,解下自己的抱肚塞進坦木湖嘴裡,終於得到清淨。
夏承烈緩緩收回目光,延節逃跑在夏承烈意料之中,手裡抓了坦木湖足夠震懾北狄,便也不管他,先行綁著坦木湖回營地。
抵達營地後,夏承烈預計帳中軍務積壓,沒有歇氣,徑直回帳。
案幾上赫然有封方正的密信,上麵壓了火漆,隻待唯一的收信人拆開。
夏承烈聽說彈劾他的奏折盈室,一早就做好了被責罵降職的準備,他故意征戰時不接君令,畢竟自己犯錯還能提前計量好後果,而完美無誤得到的可是猝不及防的憑空構陷。
慢慢撕開信封,夏承烈取出裡麵的薄紙,展開,定睛看去,上麵隻有寥寥幾個字——
善,未負厚望,君勿憂。
夏承烈眼眶一熱,顫顫地把這張薄紙捧起,按在心口,鐵血硬漢仰起頭,眼裡閃著淚光。
為什麼這麼遲。
多年前,他忐忑不安地坐在統帥軍帳裡的時候,最迫切渴望的字,他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