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回來的時候,天都已經暗了下來。
我瞧他臉色不好,猜到方才定是說了許多煩心的事情。我關心地問道:“餘君餓嗎?要不要用點什麼?”
“朕去宗人府瞧過齊王了,他自戕被救,看上去甚是可憐。朕本覺得他罪孽深重,如今不得不懷疑是有人在害他。”
陛下說得沒頭沒尾的,可我聯想之前的事情,心中已猜到了幾分。但這些事情太複雜,連陛下都無法拿定主意,我一個小女子更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
“青兒,你說朕作為父親,是不是對皇子們都太狠心了?”陛下看似在問我,但我覺得他更是在自問。所以,我沒有說話,隻是為他奉茶,順便拿起濕帕子替他擦臉和淨手。這都是我做陛下的侍女時該做的本分,如今我覺得這是我對他的體貼,我做得心甘情願。
陛下突然將我抱入懷中,“青兒,陪我說說話。”
我坐在他的腿上,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道:“陛下若不是天子,定然可以做全天下最好的父親。可一朝身登九五,想得就不得不多了。楚王是咎由自取,可其他的皇子們到底是什麼心思,陛下不知道,青兒也不知道。人心最難看懂,隻有長時間地了解才能讀懂一些。若是有什麼具體的事情發生,陛下應該穩住神,讓沒有利害關係的人從不同的方麵好好地查一查,勿枉勿縱,這樣對誰都好。”
“沒有利害關係的人……好好查查……勿枉勿縱……”陛下輕輕低喃這幾個詞後,對我溫柔笑道:“我的青兒性子靜,看人看事總比旁人更透徹!”
我關心地重複方才陛下剛進門我就問過的問題:“餘君餓嗎?可有好好用過晚飯?”
“沒有顧得上,路上倒是用了一些糕點。現下倒是有點餓了,想吃你北巡的時候給我做過的麵。”
“那我現在去做,一會兒就好。”說著,我便要站起身來,不想陛下卻不撒手,“雖想吃你親手做的麵,但這會兒更想你就這樣陪我說話。”
我笑著提議道:“要不餘君翻翻我今日抄的詩詞,權當是我要對您說的話,我去給您下麵,很快就回來。”
陛下沒有再阻攔我,隨手拿起我之前抄得詩詞,囑咐道:“快去快回!”
我挑簾而出,對門外的胡三輕輕說道:“麻煩公公陪我走一趟膳食局,我怕我這麼晚過去,他們不給我方便。陛下囑我快去快回,我不想讓他久等。”
胡三對我客氣道:“姑娘說得在理,我理應陪你走一趟。不過,日後姑娘肯定要常為陛下烹煮食物,正陽宮裡也該學著像彆的宮裡有個小廚房才好。”
我道:“公公想得周到,我從前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姑娘不必想,明天我就著人去辦。”
“那我多謝公公了。”
“姑娘言重了。為陛下多思多想,是做奴才的本分。我打小就跟著陛下,隻要看到陛下從心底裡高興,奴才自然也就高興。旁人不知,我卻最清楚不過,如今您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讓您方便了,就是讓陛下高興了。恕奴才多句嘴,陛下盼著姑娘能接受冊封。”
胡三對陛下的忠心一向讓我敬重,他說任何話我都不怪他,但我對此隻有默然不語。
有胡三同行,做什麼都很順利。
等我迅速回到陛下身邊的時候,陛下還在翻看我白天抄寫的詩詞。
見我回來,他放下手中的詩詞,同我說道:“正讀到有趣處呢!這首詞很是曠達瀟灑,隻是作者為無名氏,也沒有曲牌,倒是有些可惜!”
“陛下讀到哪首有趣的詞,這麼高興?”我一邊問陛下,一邊將做好的麵放在小幾上。
陛下將一張紙遞給了我,我隨即讀出聲來:
“小門深巷巧安排,沒有塵埃,卻有莓苔。
自然瀟灑勝蓬萊,山也幽哉,水也幽哉。
東風昨夜送春來,才是梅開,又見桃開。
十分相稱主人懷,詩是生涯,酒是生涯。
一生風月且隨緣,窮也悠然,達也悠然。
日高三丈我猶眠,不是神仙,誰是神仙?
綠楊深處晝鳴蟬,卷起湘簾,放出爐煙。
荷花池館晚涼天,正好談禪,又好談玄。”
讀罷,我對陛下笑道:“我也極喜歡這首小詞,每每讀後總覺心曠神怡。”
陛下問我:“可有想過為這首詞配什麼曲?”
我甜甜一笑道,“你先吃麵,我彈琴唱給你聽,你若覺得不好,我們再換彆的曲子配。”
“好,聽你的。”
我輕輕撥弦,一首《竹林漫步》便傾瀉而出,這首曲子我從前曾為陛下彈過數次。陛下與我一樣喜愛這曲調的清新自然,今日配詞正合適。我閉上眼緩緩撥弦,仿佛置身竹林漫步,悠然自在,合著方才的詞輕輕唱了起來。